文:梦华
山雪映日,枯叶旋扬。
那时钟小蒙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吧,抚着那堂前的柱,仰望那荒临的天空,却似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
“阿南哥,你知道荒临为什么要叫荒临吗?”
那时他好小啊,好干净的一个孩子。
江去南怔了怔,从小他便被告知脚下的这块大地名曰荒临,可他确不知其意,只是一日复一日地在口中念着……“为什么呢?”
“先生说,这个名字是南方人取的,因为荒临太荒凉了。”
“哦,是这样子吗?小蒙要好好读书哟,今日解了荒临到底是怎么取名的,来日考取第一的功名!”
小蒙转头回望他,一脸骄傲与倔强,“小蒙的理想才没那么简单呢!”
“除了考取功名,阿南哥想不到有什么更大的理想了。”他瞪大了眼睛。
小蒙指着那天空,“喏,就是这片天!小蒙想让它降下阳焰。”
“阳焰是什么东东?阿南哥不像你那样有上过学,哪里知道那么多事。”
“先生说,阳焰就是阳光的意思。”
“阳光不是每天都有吗?你这小孩子净说傻话。”
“不不不,先生说,阳焰不止是阳光,”小蒙张开双臂比了比,“还是特别亮特别暖的那种哟!”
“先生先生!小蒙总是念着小蒙的先生,先生怎么不教小蒙去考取功名,而去教小蒙让天空降下什么阳焰呢!”江去南撇了撇嘴。
“不准阿南哥说先生!”小蒙大叫起来,“是先生说要让天空降下阳焰的,先生怎么会有错呢!”
江去南抓住小蒙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孩子在空中挥拳踢脚,大哭起来,“小蒙就是要让这天空降下阳焰!先生说,荒临的阳光永远那么黯淡,不是真正的阳光!真正的阳光,应该是又亮又暖才对的!真正的阳光下,才不会……”却被打了一巴掌,挣脱不动。
江去南抓得愈发紧了,“先生怎么能这样教人呢!先生应该教孩子好好读书才对,成日教孩子发白日梦有什么用!我看小蒙的先生不是好先生!”
说罢将那顽劣的孩子摔到墙角去。那孩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却又跳起来,握紧双拳,颤抖不止:
“先生说,真正的阳光下,才不会有什么王侯将相……真正的阳光下,才不会有什么兵荒马乱!真正的阳光下,才不会有什么狗屁玄虚!”
江去南一拳朝那孩子打去,伴着泪。
那时的孩子仅一拳便晕了过去,而今呢?
而今,曾经的孩子比自己还高了,一袭白袍,仅一掌便接住了江去南的拳。“为什么不自量力?你只是个医生罢了。”他握着那拳,越握越紧,越握越疼……
脚尖一勾,手指一动,自己便被摔到他的身后,倚着墙瘫坐,大口喘气,却动弹不得。“对不起,”一支手枪抵上额头,硌得生疼,“毕竟昔日的感情如此之深,我很难下手,可是我也忘不了我的老师被你亲手杀死的事实。”
“开枪吧,杀了我,算是给你老师报仇。”江去南抬头直视着这个陌生人,“如今阳焰真的降下来了,你却一点也不高兴,大概就是因为我吧。”
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啊。孩童长成青年,皮肤白皙、身形修长、长发及腰——乡间的土娃如今一副浪子模样,双眼却是暗流涌动……只是不知为何,那暗流中偶尔会有一抹幽光。
“可是我好害怕……”这个陌生人抚摸江去南的脸颊,“我是一个名为钟阳焰的鬼,我再想想吧。我想先听听阳间过去十年里,那副名为钟小蒙的尸体,与你的故事。”
“鬼才知道那些破事……”江去南试着笑了笑,却只是咳嗽不止,吐出大滩的血。
这个臭小孩,十年来不光读了书啊,点穴也学得不错。
“讲。”赌气的胁迫,深长的泪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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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乡下落雪了吧?挺冷的,不过乡下孩子穿不起太厚的衣服,于是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那天满山都是雪,我听那个小鬼说起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词——阳焰。
那个小鬼的话在那时的我看来好天真啊,谁曾想十年后的天下确实闪耀着阳焰。自古便是听皇帝的,如今忽然如南方人般从了什么民主,看来那个小鬼真是了不得。
只是啊,在这阳焰之下并非没有阴影的,对吧?
比方说现在在我面前的鬼魂,虽然是说为了让天降下所谓阳焰,但是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十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勾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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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不住哽咽着,眼前的鬼魂,握枪的手轻轻颤抖。
江去南点点头,“对,我都知道。我自三年前建国时便是医生了,如今也是见过大大小小无数伤病。有些伤者的伤口比较奇怪,我自然便调查了一些。”
手指,手指好像能动弹……眼角余光中,那把剑躺在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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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也不能算伤,只是口罢了。
确切地说,针口。
善用飞针等暗器杀人的组织,不仅是在荒临,在全世界也是闻名的,也就是所谓的章辰阁。早先是效忠于前朝皇室的情报组织,后来权能日增,逐渐演变为独立于皇室的刺客团体。
这样强大的灰色组织,几度刺杀革命要员,遏制革命,如今却又为联邦所用,这是为何?我只是一个医生,曾经医帝国流离之民,如今医联邦南征之军,我不关心。
我只关心你。
章辰阁早已声明效忠联邦政府,可依我所见,确是在为祸于联邦军。不过,章辰阁传说之中的飞针术,实际上怎么如此不堪?
那些为针所伤的联邦军,至少在我手下,一个都没有死。
所以?如何?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联邦军军衔低而且老弱,属于军队之末流。
我猜是你吧,还有一批其他的章辰阁学徒,不过那时你还叫钟小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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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点,再靠近点……手指在颤抖,床底下那把剑却不为所动。
抵着额头的枪也颤抖不止,眼前的钟阳焰,在哭啊。
如此倒是像个少年,只因哭泣时那双眼中的暗流消失不见,幽光愈发明亮。上次见到他哭,好像已经是十年前在他先生的尸体旁。
“十年前我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也因此进入章辰阁,可是不久便动摇……”那个少年抿紧双唇,似是不甘,“你告诉我,杀了我的老师却又说什么关心我,为什么我还要你的关心!为什么我想要你的关心!为什么!”
那把剑好似近了些许。
“章辰阁的学徒拿些无用的联邦军人作活靶子玩,而畏惧于章辰阁的强大势力,联邦政府对此不管不问是自然。”直视着那哭泣的眼,那当中是江去南自己的影,而床底下那把剑好像又近了些……“可惜啊,这群无情无义的学徒当中,竟然有一个叫钟小蒙的小鬼正是联邦政府的积极拥护者,这不是很讽刺么?说到底,你也忤逆了你的老师。我们,都是一样的。”
少年试着握紧手中的枪,手却愈发颤抖,“我不管!是你杀了先生!我亲眼看到的!”
这样连少年都算不得了,只是个孩子啊。
身子大抵逐渐能动弹了,江去南轻微挪动,手一点点靠近那把剑……“嗯。我还记得那日你带了把木剑来,愤怒地叫喊着要与我决斗,可惜被我一击制服。”
“我也记得,那是耻辱。”
“最可爱的是,从那以后你每天都来与我决斗,是用木剑。”
“那是为了复仇。”
“直到有一天你带了把真剑来,说你已做好准备把我杀死。”
“我确实做好准备了。”
“可惜那时你就算准备好了又如何呢?那时你还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无意间杀了你的老师,却不想再杀死你。因此我用了一把演戏用的假剑,看似是真剑,其实刺在你胸膛的那一刻便立刻收缩,根本无法致命。”
“你是故意杀死老师的。”好凌厉的语气,好脆弱的孩子。
“我现在也是故意杀死你的。”那把剑已然握于手中,江去南暴起而刺向眼前的孩子。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泣之时便根本没有注意敌人的动作,以至于现在……
伴随着瞳孔的紧缩,愕然间,孩子已被压在墙角,手中的枪脱落在地,弹起几下,声响清脆。
也是愕然间,那把剑刺在心脏,忽又收缩至只有剑柄。
也收缩至,唇与唇相擦的距离,彼此听见彼此的呼吸。
“好吧,钟小蒙,我承认,我关心你,我在乎你,我一点也不想让你死——这绝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我有救济生命的义务而已。”江去南吻着那孩子的唇,不放松,“只是因为我是你的阿南哥,我怀想起曾经在乡下的那个孩子,无比的天真,我觉得那才是阳焰降下的日子。”
【完】
梦华喃语:
很遗憾,这篇是《诸夏》的开篇之作,却也是一个星期之内完成的临时应付之作,我自认为缺陷很大,比如没有结构、叙事混乱什么的啊……而且中间剧情与原本设想差异很大,甚至硬生生从言情写成耽美(是的,我写着写着连女主都删了),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嗯哒。
下一篇小说名为《百日》,是一篇五千字左右的古风言情短篇小说(这次不会删女主啦我保证),一定会更好的!!!!!
附:图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