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萧红,可谓赢得千秋万代名,可怜身后寂寞死。她的一生,路途坎坷,命运多舛,相爱却终究没有爱到适得其逢的人。
小时候的萧红,幼年丧母。虽是地主家庭出身,可除了祖父带给她的爱和温暖之外,她的世界是没有光亮的。那荒凉寒冷的童年里最耀眼的只有祖父的一颦一笑,除了这点祖孙情,没有维系她生命发光发亮的热源。可即使是这般冰凉的窘境,萧红也还是保持了善良纯真的本性,没有因家庭环境而变得麻木不仁,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一心朝阳的女孩子。
稍微长大一点的萧红,她懵懂的理解了喜欢,却并不见得真的懂爱。表哥陆哲舜是她豆蔻年华里最纯粹的喜欢,这种喜欢是无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真实,只内心的欢喜便足够她与全世界为敌,所以她背弃汪恩甲与之私奔,这在那个时代是疯狂而又可耻的行为。但在萧红她是不后悔的,只可惜年少的深情错予了担不起责任的陆哲舜,风雨飘摇里现实终究打败了这点令人心悸的欢喜。
祖父过世后她在家里的牵挂也所剩无几,背负着千万人的唾骂举目无亲的她投奔了汪恩甲。其实对于这个男人总归来说还是对她好的,至少他愿意顶着所有的骂名和白眼接济她一段时日,哪怕日后还是不告而别,至少在我看来他是不曾亏欠萧红的。至于他何故给她希望又让她如坠地狱般忍受非人的痛苦,这其间的故事也被扣了死结至少目前看来是。他的离去也不像风吹过似的轻飘,他第一次让萧红有了作为母亲的责任,即使后来的萧红遗弃了这个孩子,可她确实也是有所触动的,那是她自己的内心戏,一如她在《弃儿》中所描写的那几笔至少她从未曾忘却这段记忆。也正是汪恩甲的离去才带来了萧红生命中那个唯一劫难一样存在却又令她欲罢不能深陷其中的男人——萧军。
后来的人对萧红的爱情褒贬不一,只有没读过她作品的人,却鲜有不知她“浪漫”情史的人。在电影《黄金时代》里,萧红对骆宾基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这些作品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去读,但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下去”,那应该是一种近于无奈却也怅惘的语气吧!
后人都言萧红风流,短暂的三十一年里与四个男人有染,可在我萧红的爱情是纯洁又唯一的,她爱且只爱过萧军一人。
对于萧军几多风雨几多愁,爱恨嗔痴皆可抛,此生最爱是他最恨亦是他。是萧军给萧红短暂的一世增光添色,他曾与她鲜衣怒马风雨同济,就连萧红自己也说,“我爱萧军,到今天还爱,我们是一起从患难中走过来的。”对于萧军来说,他对萧红的爱始于才华终于实际。但对于萧红,她对萧军的爱始于绝境深处的知遇之恩,始于漫天严寒里一件破布棉袄,始于玻璃碎片下半根鞋带……但总归是有始无终,即便日后的萧军毒打遗弃,出轨不忠,纵使后来的二萧以“永远分开”的名义不再见面,我坚信在萧红内心深不可见的那一隅住着的人永远是萧军,那是多少个朝朝暮暮,患难与共的日子里彼此惺惺相惜一笔一划烙刻上去的隽永长存,时光磨平的只能是日常里口角上的争执,三观不合便分道扬镳的决绝,却永远不会是最艰难岁月里沁入骨髓的相互慰藉。
从哈尔滨到青岛,上海,山西,再到一别就是一世的延安,从罗锋白朗到鲁迅许广平,从聂绀弩丁玲到胡适夫妇,没有人不为二萧的郎才女貌的结合而欢心。初到上海的二萧去鲁迅家做客,许广平亲自为他们下厨,鲁迅拖着中风还没大好的身子冒着大雨也要送他们到门口方才安心,可见他们的结合并不只是出于才华才让众人为之祝福,灵魂最深处他们其实是相似的人,只不过生活里表现得方式不见得相同罢了,萧红的细腻萧军的旷达不正是最好的互补吗?
萧红是静默的,这一点从她生下来便是了。她习惯了静默,习惯了贪恋人世间少有的温暖,一如初识时萧军问她有那么多充分自杀的理由,又何故不去死时她的答复一样。她要求的真的不多,一点可以维系她生命的温存就好,哪怕尚是一点点。
所以萧红事事忍让,小心翼翼的爱着,安安静静的读着自己的内心戏,她是从来都不会放声去嘶吼的,她不动声色的隐忍到底还是变成了萧军变本加厉的筹码。也许萧军说出“我和丁玲结婚,你和端木结婚”只是一句气话,可对于萧红来说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爱萧军,不论他什么地位什么品行她都爱他。可萧军不一样,他爱萧红的才华,所以他和程女士,许粤华都风流过。
大抵真的懂爱以后的萧红是困苦的,她爱的人只爱她的优点,可她又是一个果断不拖泥带水的人,爱便是爱了,放不下也是自己的事。所以她选择了端木蕻良,带着萧军的孩子嫁给了端木。
倘若真的追根溯源,我觉得她对端木的爱倒不像是爱情。她曾说过她是有点烦端木的,他懦弱胆小,不像萧军。可在最举步维艰的时候是端木拉了她一把,这更像是一种知恩图报吧!她也说过已经像她这样的人,只想和端木一起过平常老百姓式的日子,爱护疼惜就够了。这不正是飘荡惯了的人想要下来的意思吗?一如现在的人所说,年纪大了总归有个归宿,有个去处,有个常伴左右的人,可说穿了这一切并不见得有多少情爱的成分在里面,枕边人不是心上人的事也不是多么稀奇不是吗?
幸而端木是真的爱她的,是比萧军要爱的深的,可能也是这样的深情才足以让萧红下定决心与之长相厮守。可悲的是,时代决定了他们之间昙花一现的幸福生活终将败还给轰隆隆的爆炸声。端木懦弱的本性是她这次选择的悲哀,所以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的又变成了另外的人,不知所踪的端木让她看惯了世情也平息了一切不甘。
弥留之际的萧红和骆宾基谈文学,谈过往,其实是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年轻学者的心灵沟通。她是寂寞的,是孤独的。从头到尾,她都在积极努力的爱别人倾听别人,而像骆宾基这样在她生命最窘迫的床榻边事无巨细的倾听者,只此一人。就这份心灵的契合又使得他是不同于萧军和端木之外的存在。对他,她有说不尽的感激之情,有同道中人的心心相惜,有命运轮回里不可多得的特殊之情,却独独是少了那份男欢女爱之情的。是,她确实说过在炮轰声里同骆宾基一同死去之语,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垂危之际的萧红孤独的耳语罢了。
回想萧红这一生,其实是清楚明了的,她孤寂却也蓬勃向上的倔强活着,活像鲁迅家中那盆万年青,永远挺立着生机,永远一个样子,一如丁玲语她是纯真且不世故的。她在没有多少关爱的家庭里长大,却将自己所仅有的一点爱不遗余力的散发出去,对谁人她都是极其自然的一种状态。她愿意做一个无党派人士,安心的写作,文学上她是不可多得的才女,爱情里她是张爱玲笔下卑微到尘埃里的寻常人。聂绀弩曾劝她想想自己的成就往更好更高的方向飞,可她还是在看到萧军从兰州寄来的结婚照时溃不成军。
大抵女人都一样,怯懦的爱着却想自己也可以是高亢的,萧红这短暂却也扑朔迷离的一生,深爱过人也曾被人深爱过,故而这一遭她是没有白来白受那些苦的,《生死场》里隐匿的宏大,《呼兰河传》里残存的纪念是她也是后人享之不尽的财富。
三十一岁的萧红是明朗而又清晰的,她没有什么风流韵事,有的只是人生不断的历练,她有着最真挚纯粹的爱情对萧军,亦有些特殊的难以言表的情分对端木和骆宾基。
爱,不只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