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很远,悲剧很近:端掉天津传销窝点的始末

想要的东西很多,拥有的东西太少,中间堆了一堆又一堆的烦恼。

距离在静海端掉传销窝已经了3天了,体内的荷尔蒙开始恢复正常,缺失的瞌睡也都补齐了,我想我应该心平气和地记下这影响人生观的事件的始末了。


悲剧的引子

千叶是我的好朋友:来自四川农村,现居北京,25岁,一个普普通通的没有谈过恋爱的程序员。

我们从小一起在山里上学,一起走入镇里,后来一起走进城市,毕业后一头扎入了互联网的浪潮。

24岁的冬天,他来到了北京,收入轻松过万,住进了装修精致的小豪宅。

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你见过凌晨2点的北京吗?我们经常看见。

25后,他最想要的,从物质与金钱,变成了香车与美女朋友。

到这里,我们都过着幸福的生活。故事风格就从美女朋友开始转变。


4月15日,我们去看速8,多出一张电影票,千叶挂在QQ上准备送人(内心小期待:要是能有个妹纸一起看电影就好了)。

苍天无情,我们看完电影发完朋友圈还是没有人搭理千叶。正当千叶准备放弃时,收到一个妹纸的好友请求。

用时0.001秒,千叶同意了妹纸的请求,然后开始狂甩撩妹技能(据可靠消息,这些技能来自于他平时对两位室友的真诚请教)。

很是顺利,3天后夜黑风高之时,妹纸开玩笑一般约千叶去天津一日游。到此时,千叶开始复习各种约会的参考教材和平时的听课笔记。

复习资料到深夜,千叶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证寄给朋友办资料去了,一时半会儿坐不了高铁,遂婉拒之(有朋友问怎么不坐大巴呀?咳咳,若不是周末大巴太堵,他天不亮就出发了)。


但更巧的是,马上五一假期就来了…在千叶急切地催促下,祖国最南端的朋友终于赶在4.28之前把身份证寄了回来。

所以,4.29天刚亮,他就出发了。我没见着他,我一觉睡到了10点。

到达之后,在等人的过程中,他半开玩笑地跟我们聊天:如果我一个小时都没有说话,你们就报警吧!

我们说:好啊好啊!你赶紧发个定位。(我们边说边笑,差点笑哭了[捂脸.jpg])

千叶:天津市静海区静海镇人民健身广场。

我们都没点开,继续笑成一团。

十分钟之后,千叶:太丑了,没法看。

我:[捂脸.jpg] [捂脸.jpg] [捂脸.jpg]不留宿一宿啊?

千叶:一会儿说吧。

我:嗯,还没告别哟…

然后,我放心地登上了回家的飞机。

下飞机后,晚上8:27,千叶:我不回去了今晚,心情不好,一个人走走,散散心。

少侠:好嘛,也可以。假期好好休息。


后来我们才知道,在那个时候“不回去了”是真的,“心情不好”也是真的,“一个人走走,散散心”就太讽刺了。

之后的两天,千叶的话很少,我在重庆被房市各种摧残折磨。

少侠是VC,放假和上班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只是顺带手把我的新车弄丢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千叶告诉我们他去西安啦,去看一个朋友开的游戏工作室。程序员嘛,开工作室很正常,况且他3月份还去西安参加了朋友的婚礼。

事件的异常点,来自于我对于他此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的鄙视所引发的一系列追问,追问渠道包括但不限于电话、QQ、微信、支付宝聊天。

但是,杳无音讯。

然后,我尝试登录他的QQ号,咦?这孩子还改密码了。

我开始嗅到了一丝丝诡异:这孩子可能出事了。


局势开始明朗

在我怀有忐忑的猜疑时,我收到了千叶所属公司的来电(据称我是其紧急联系人):千叶在未请假的情况下,一周未上班。

我挂掉电话立即与其家人联系,确认了他已借走3万元的事实。

我在心里骂千叶:这孙子,笨成什么样了?怎么不先跟我借钱!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千叶做事,是喜欢找我商量的,从买内裤到追妹纸,不一而足。这一次的N多决策,我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时,我的种种怀疑只需要最后一层确认。

我立即开始寻找他在大学时的同学,想和他西安的朋友完成最后的确认。

我是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他的大学同学的(不开玩笑,招聘工作者找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当时,我吃着麻辣烫喝着王老吉正在跟这位同学打电话,我希望请他帮忙联系西安同学的同时,顺带知道了千叶已经向这位大学借钱。

2分钟后,他回电告诉我:西安的同学没有千叶的任何信息,也没有开过任何工作室。

我感觉我的麻辣烫忽然间不麻不辣不烫了。

我最想听到却又是最不想听到的确认消息最后还是听到了。


我放下筷子叫上少侠请完假,直奔警局。

虽然是北京的警局,但和电视剧里的警局,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不管是和香港电影还是大陆电视剧比。

在经历了一个小时的笔录和半个小时的等待后,警官帮我们用“一键搜”,确认了千叶在抵达天津后,就没有使用身份证进行住宿、坐飞机、赶火车等任何行为。

嗯,你也猜到了:千叶就在天津静海被困住了,哪里也没去。

毫不犹豫,我们该去静海了。虽然天快黑了。

我想:

① 电话能打通,警察可以很轻松地定位到千叶;

② 银行卡有转账和提款记录,警察可以很轻松地追回账款;

③ 人民健身广场旁的德克士有监控,警察可以很轻松地抓到犯罪嫌疑人…

嗯,局势已经十分明朗。我应该今晚能把千叶带回北京。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明天说不定还能正常上班。


回到一团乱麻的状态

说出来我自己也很惭愧,我活了快25岁,从来没有报过警,也没和警察打过交道。所以,我报警时非常激动而紧张。比现在写文章紧张一百倍。

然后,迎接我的,是静海东城派出所中一位非常阳光、帅气、淡定的警察,淡定到我用“限制人民之人生自由”的名义,也无法说动其立案。

帅警察用天津话委婉地告诉我:传销在静海,实在是普通到无以复加,比北京丢自行车还普通,不会立案也无法立案。

我:帅警官,他的手机还能打通,偶尔还会主动给我们打电话借钱,我们能追踪他的电话吗?

帅警官:不能的,人口不算走失立不了案;就算立案了局长也不一定签字;就算局长签字了我们也没有追踪设备…

我:警官警官,他之前在德克士出现过,我们可以去德克士看看他跟谁走了!

帅警官:时间太长了,德克士肯定也没有视频的。

我:警官警官,我有他银行卡账号,我们可以看看谁取了他的钱。

帅警官:没立案查不了银行信息的。

我:……

就这样,半个小时后,他记录上千叶的姓名和身份证后,轻轻地告诉我:找到人后会跟我联系。

我懂事地离开了,在东城派出所友好地介绍下,我来到了第二个派出所,西城派出所。


静海区静海镇,一共有四个派出所,东城+西城+城关+新城。

每个派出所的辖区都是用尺子量好的,你不会管我,我不会管你,超出范围一尺的,对不起,去其他派出所。

西城的值班警察(辅警)也比较淡定,就是没那么帅了,矮矮的,圆圆的,打完一组太极拳,在“传销台记录”的本子上记下了姓名+身份证号后,就准备离开了。

一旁的警察有些不忍心,坐过来帮我们分析了一下情况,提供了两种解决问题的思路:蹲点跟踪+电话引诱。一番安慰后,送我们离开了警局。临别前,向我们郑重推荐了城关派出所。总计20分钟。


城关派出所地处静海镇边缘,传说是和传销打交道最多的派出所。

果然,从左脚踏入铁门到右脚踏出铁门,用时10分钟。登记完姓名+身份证号,少侠和警官们简单聊了几句,我们就被委婉地送出来了。


新城?新城我们都没去了…

从城关出来我们就打车直奔南站了,我们电话里请求他们记录下“姓名+身份证号”。顺带说一下,静海没有出租车,一辆都没有;应该也没有滴滴专车,有也很少。

在来天津之前,我们百度了很多天津反传销的故事,其中有这样一种观点很吓人:天津警察不作为,要想救人,只能靠反传销组织。

巧了,我们在快车上报完警后,司机就主动问我们了:天津的警察没用,你们是真想救你们朋友吗?听说过民间反传销组织吧?

我坐后排,给前排的少侠发消息:别理他,不可信。

司机踩着60迈的油门,涛涛不绝:

小伙子,你们知道吗?中国传销看天津,天津传销看静海。据不完全统计,静海的传销至少有6万人。警察?我说警察和传销没有关系,你们信吗?

天津的传销狠呐,不听话、想逃跑、不给钱?直接推下楼,看起来跟自杀一样,这不,前两天还发生了两起。警察没有任何办法。

你们和受害者什么关系啊?是真朋友还是一般朋友?如果是真朋友、真想救他,我给你们指条路:

传销的,每天都会有讲课,一周有几次集体外出。我知道他们的路线,你们和我蹲点两天,认出你的朋友,我们带上十来个小伙子,抄上家伙,把人硬抢回来!

少侠有些忍不住了:这样不会打起来吗?我朋友不会有安全问题吧?

司机更有热情了:不会不会,首先,我们也得通知警察,是哪儿哪儿哪儿发现了传销,我们要救人,你们自己看来不来吧!其次,传销的也怕人多,我们十几个真拿出气势,他们也害怕。

少侠:那老师傅,你之前救出过多少人呐?

司机:这至少也有好几起了吧,都是坐我的车走的。你们留个我的电话,可以随时…

我:师傅,我们能快点吗?我们快赶不上高铁了!

司机安静了下来,开始专心开车。


我们真是一路狂奔上高铁的。

踏上高铁之后,身心俱疲,我望着这明亮整洁的车厢、满车的白领和温馨的乘务美女,我隐约有些神经紊乱:这样和谐的社会,在距离天安门142公里的城镇里,居然藏着束缚6万+人思想和身体的传销?

回到家,是5.11的凌晨1点。距离千叶出事,过去了11天零10个小时。

不知道他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无法下咽的饭菜,也不知道,他是否被洗脑黑化。


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

从警局回来,我和少侠都有些沮丧,我们以为识破了暴力逼迫下的谎言,追查到了天津静海,就应该会有警察仗义援手,像法制节目里一样送失足青年归家。

我知道并不会有。

但我开始骗自己,我说警察这两天会给我打电话的,他们应该能找到千叶的。

我也开始这样去骗千叶的其他亲朋好友,我说:放心,我们已经在4个派出所都报案啦,警察找到他就会跟我们联系的,放心吧!

但我自己睡不着,我觉得千叶应该在某一个简陋的拥挤的房屋里等着我。即使我睡着了,他也在梦里等着我。


第二天一早,很是意外,我收到了千叶的电话,我颤抖地拿起电话,接通了。我提醒自己,他绝对开着外放,旁边绝对一群人。

我懒懒地说一句:喂,千叶。

他比较紧张:喂,钟师傅啊,在干嘛?

继续装懒:在上班啊,怎么了?

千叶直入主题:你最近方不方便,我这边开工作室,还差点钱。

淡定的我:噢?还差多少?

千叶:一万二。

我:没问题啊,什么时候要,我给你送过来。

千叶:我在西安,你在哪儿?

我:我在南站啊,半个小时就到你那儿了。

千叶:西安南站吗?

我:是啊。挺近的。

千叶:那微信上说吧。


转移到微信,千叶:转账到我支付宝吧,不用过来,太麻烦。

我说:不麻烦,我在德克士呢,和南国在聊天(南国是千叶的领导),他最近也在做游戏,你有空可以过来一起聊聊。

千叶:你发个位置。

我顺手把千叶之前发给我们的最后一个位置转发了过去(静海人民健身广场)。

千叶:无语,我在西安呢,你把钱直接转过来吧

我:你给个地址,我取2万给你送过来,当投资了。

千叶:真行,不借就算了

我:除了我,其他人不会借了

千叶:噢?你什么意思

我:不见我,我也不借了。

千叶: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没有回这最后一句话,因为我猜不准他是想说我自己考虑见面与借钱的关系,还是说委婉地威胁我,让我觉得不给钱就撕票?

对话就此中断。我陷入了更深的担忧中。

我吃饭不能吃太好,不然想起千叶还在吃苦我过意不去;我不敢看电影玩游戏,不然会有更深的自责。


转机出现在周四的下午,我们终于破解出了千叶的QQ密码,顺带翻阅了所有漫游的聊天记录。顺带破解出了其他重要密码。

具体的细节不便于多透露,毕竟担心传销组织知道这个方法后会严格防守。我想给其他受害者的家人留一条通道。

总之,我们可以在他们不看手机的情况下,知道手机的位置。

开始筹划救援方案!既然警察能力有限,那人民便自立根生吧。

筹划的细节就不多讲了,最终的最重要的行动路线如下图:

图1  救人行动总方针

第一条路径,是用时最短、最有把握的救人之路。然而,其中的两个环节也都存在着很多风险因素:

1.定位存在风险

① 手机的定位,并不一定十分精准,50米内的误差是常态,500米外的误差在百度地图中也不稀奇

② 即使手机定位准确,住户稍显密集,搜查的工作就很难进行

③ 白天我们无法定位(会被对方察觉),而晚上定位有可能没电、有可能关机

④很有可能,传销团伙已经将人转移到了其他省份

⑤ 最坏的风险,千叶的手机早就被抛弃或者被卖到黑市,传销团伙每天用山寨机装着千叶的卡跟我们联系

2.报警后,警察方存在风险

① 没有确切可信的情报,单凭借一个定位,以之前的态度来看,静海警方不一定会出警

②静海的警方,夸一句“泾渭分明”不为过,所以,报警和出警之间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了

③假设警方出警,万一报案后走漏了消息,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千叶的定位了

④ 假设前面的担心都是多余,出警太慢或出警后执行力太弱,也会导致传销团队望风而逃


嗯,那位反传销司机说得对,我需要自己的一队人马。像《速度与激情》那样的一队人马。

5人不算少,10人不算多,但每个人都能拿出气势顶住事。

少侠正在参加公司为期4天的团建,被我活生生打断、拖回来,他也带上了自己的老铁,成都版的“彭于晏”——徐帅。

峰哥是身上有无数伤疤的男人,不过这几天正忙着呢——嫂子过来查岗,峰哥正在挣表现分。我拉峰哥入伙时是这样说的:峰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这一帮小孩过去传销救人,分分钟被团灭啊。峰哥没回我话,丢下嫂子就过来了。

还有两个主动入伙的河南老铁,任民币孩子他爹,来自星星的智贤。智贤大手一招,唤来了两个可靠的队友,因为时间原因,我带走了一个。

不知不觉,聚集了四位河南老铁。另外三位,是四川老乡。

军人出身的大望做为第二梯队的首发,准备在周日6点过来接应我们。

几位“好基友”也日夜替千叶担心,听说我们要行动,组建了“安全第一”群聊以作后勤据点,共商策略,及时通报位置,保障我们的行动安全。

7+8的小团队组织完毕,我激动得有些睡不着。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能成。


出发:目标静海!

集合是在5.13 15:15的G45高铁上。两台满油的朗逸在天津南站恭候多时。

高铁呼啸而过,我从未如此凝望过窗外的天津——天津,夹杂着我旧时的感伤,不久前的埋怨,如今的期待与不安。

4:30,抵达酒店,5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上两位老司机开始了细节的推敲。

5:30,整队出发,告知各个派出所今晚的行动,争取到警方的配合。


其中西城的派出所很有意思:

智贤准备了两条策略让警察重视:整队人马全部进去报警;一个一个排好队,单独进去报警。

我们选用的是前者。

接待室执勤的,恰巧是我上次来报警时的那两位警官。

小门一开,涌进来的人站满了半个屋子,第一排清一色的黑衣黑裤黑鞋,第二排五彩布衣各有高低,有人举着手机像是在摄像。

警官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里屋的副所长等人也急忙出来,两个配枪的民警站在最后。接待室一分为二,站满了人。

我:警官,我们来报案。我们朋友在静海走失了。

警官:你,我认识你,你不是前几天来报过案吗?

我:是啊,我们见过。报完案等了几天杳无音讯,所以就再过来一趟了。我们这次能拿到他的定位,到时候想请警官们出警帮帮忙。

警官:定位?在哪个位置?

我:现在还没拿到,得凌晨一两点。晚上方便出警吗?

警官:可以的,没问题。到时候你打我们电话就行,022-28942008(这个号码和高德搜出来的不一样,不过两个都是西城警局的)。

我:出警大概会有警官呢?

警官:一两个吧,深夜值勤的警官肯定不比白天多,但你们放心,我们制服一出现也比你们一帮人有效。

我:那出警的速度如何?我是指,大概多久能到现场?

警官:晚上不堵车,一般几分钟就能到。


整体的对话效率比之前报警时高了不少,录像的少年被副所长叫停并勒令其删除了视频。

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城关和东城,也如法炮制,警官的处理态度显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人多好办事?


9:30,回到酒店,本意是让大家都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12:30开启定位,出发找人。但兄弟们哪里睡得着,聚集在一个房间里开始各种瞎吹。

突然,我发现千叶的手机关机了!

这个坑,难道是要关机睡觉了?

我开始各种重启、重新连接,对方手机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到。我稳住手心,尽量不发抖:难道这次天津之行,就这样失败了?

我甩个眼神给少侠。

少侠拨出了千叶的手机号,不一会儿: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擦,这么坑?”,“赶紧给他充话费啊,充100再说!”

少侠:哦哦,不对不对,我拨错号码了…

很安静,没有吵闹声,一屋的枕头飞向了少侠,我差点飞身过去一脚。

“嘟~~嘟~~嘟~~”通了!嗯,不会有人接的,我们至少拨出过100个没人接的电话。

在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手机重连上了!

然后,15秒之后,少侠的手机响了,是他,他回拨过来了!

千叶:喂,少侠啊?

少侠:千叶啊,最近怎么样?

千叶:还好。

少侠:你们游戏开发得怎么样啦?好久上线哦?

千叶:快了,再过几天吧。

少侠:你好久回来诶?你东西还在这儿。

千叶:你不用管,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少侠: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们要交房租了,你还跟我和钟师傅住不?

千叶:额…要啊。

少侠:行,那我们先不着急招租。

千叶:钟师傅呢?在家吗?

少侠:没,你是了解他的,他肯定在加班啊。

千叶:哦,没其他事了吧?

少侠:没,就是确认一下东西和房子的问题。行,你早点休息吧!

千叶:哦,好的。

——据千叶出来后反应,接完这个电话,脚后跟都凉透了。少侠这个大笨蛋,平日里和创业者各种周旋和戳穿谎言,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下完了,少侠和钟师傅已经放弃我了,这辈子再也出不去了。

打完电话,千叶的手机进入充电状态。

听当地人说起过,传销团伙的手机,是由其中的高层统一管理。晚上睡觉时,新人睡最里侧,管理干部睡靠门的位置,守着一排排充电的手机。


行动,在预料之外开始

11:30,我们正在酒店里谈人生与理想时(严肃脸),我接到一个天津手机打来的电话。接通,外放。

--喂,你好?

--是钟一吧?

--嗯,是我。你是?

--城关派出所。晚上你们来过。

--噢,警官你好你好。

--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

--现在是…11:32,我们计划12:30开始行动。

--那你的意思是不过来了呗?

我猛然一滞,什么情况?难道在我们报警后的这4个小时里,警官已经把千叶救出来了?群体报警的力量如此巨大?

--我马上过来。

--别带太多人,就你过来就行了。

--(我去,什么情况?)好的,待会儿见。

我,一个人过去?我当然不干。

“峰哥,任民币他爸,我们这队先走。少侠你们的车在后面跟着,你们先别进派出所,等消息”

一道杠的警官,邀我到会议室聊聊。峰哥他们俩也进来了,警官没有阻拦。警官手里拿着手机,偶尔打打字;任民币他爸的手机录着音,一直在裤兜里。

警官:都坐都坐,随便聊聊天,你们不用太紧张。

我对着警官坐下。上一次来报案时,我坐对面,警官坐我现在这个位置。

警官:你们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不绕弯子,我说两个解决方案,你们可以听听。

第一个方案,时间周期长,但受益面广——

我们会有定期的巡扫工作,假如我们扫到了传销窝点,诶,发现里面有千叶这个人,好了,我们把人交给你。这样,能救一群人,但是周期会长一些。

第二个方案,时间短见效快,但受益面比较窄——

我们时常会抓到一些传销头子,他们有他们的关系网,我们可以直接告诉他把千叶这个人交出来。至于他用什么办法,联络什么人,我们不用管。这个方案快,但,只能救一个人。

我要提醒你们,不管用哪一个方案,钱都是要不回来的了。就好比,有人偷了1000块钱,即使你把这人抓住,他兜里刚好有1000块钱,都不能认为是他偷了钱。除非,你能有更直接的证据。

我工作5年,经手的传销案件不计其数,至今还没有一例能把钱要回来。

好了,你们想想吧。

这个消息很有意思!比之前所有的消息都有价值!我甚至已经看到千叶已经被救出的场景。

我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放慢语速说道:这个时间短,见效快的方案,时间能有多短,见效能有多快?

警官:你们来之前,我们刚抓到几个人,所以这个快,今天晚上应该就能把千叶给你。

我:让我想想。


等警察端一窝救一群人,还是放弃考虑其他,只把千叶救出来?

这倒是像是很久之前看到的一个火车救人的道德问题:火车岔道前有一个小孩,换道,一车人都得死;不换,眼前这个小孩就得死。

不管选哪一个方案,这个道德的问题似乎都出在我身上。


我:警官,有没有第三种方案——

今晚,我们能获得千叶的手机定位,拿到定位后,我们一齐定点进行搜查,理想的情况是,我们把整个传销窝端掉,顺带救出千叶。

警官:你们现在有定位吗?知道他大概在哪个位置吗?

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用过对方就会发现。所以我们准备在深夜进行。

警官: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明确告诉你在哪儿,几楼几号,对吧?万一定位偏差十几二十米,这晚上的搜查难度就大了很多。假设定位是准的,但在楼层里,总不能一户一户去敲门吧?

是的,这些问题,我在纸上谈兵之时都想好了。但此刻警方在此种语境下提出来,想好的对策我都不敢说出来。

局面有些安静。

我拿起手机,告知群里的其他人目前的状况。少侠也进来办公室了。

嗯,12:15了呢,他们应该都睡了吧?

我小心翼翼连接上千叶的手机,锁定其位置。

Loading…1秒,2秒,3秒,出来了!果然是在附近!没在西安没在其他省,就在静海!

我揉了揉眼睛,我没走神,这不是我自己的位置,千叶的手机距离我不到2公里!

我在高德上搜索这个位置,以防万一,我把标点转移到旁边的一个区域,去问警官:这个区域是由哪个警局负责?

警官拿过手机,仔细端详:这个是我们城关的辖区。

我切换了另外一个区域:河对面的这片区域呢?

警官:那就是西城的辖区了。你知道你朋友的定位了?

我不是很想继续说话了,我甩个眼神给少侠,他们先出去开车了。

我:警官,非常感谢你!不管这次行动成功与否,明天一早我都会向你汇报结果的。

我们得去西城了,不是打电话,是过去请。

西城派出所的铁门已经锁了。我们一群人站在门外,老大爷隔了好一会儿才开门。我和少侠快步进去了,兄弟们在外面,怕吓着人。

2分钟后,两个警官和我们一起出警了。警官不让开太多车,我坐上警车,少侠和智贤远远地跟着就好。

5分钟,到达定位地点,和预想的一样,一片荒芜。

我再次开启定位,和上次的距离差了1公里有余,定位落在了一群老式住宅里。定位摇摆不定,每次刷新都会有不同,但都有可能回到原位。

我们开车来到了住宅区。下车绕着这片小区走了数圈。前面是一条集市的街道,后面是一条巷道,中间是两列住宅,宽15米左右。

徘徊多遍后,我们的人分三队站着,前面的街道,后面的巷道,北侧的乡间马路。警察有充足的理由不搜查:定位误差太大,还摇摆不定,这块住宅区太密集等等。

少侠说:那我们自己敲可以吗?你们可以在旁边看着我们。

警官有些生气:你们深夜扰民,我们警察在旁边看着不管?

公路上的人还没答话,前门的峰哥和智贤已经在敲门了。时间是凌晨1:15.

警察赶紧飞奔了下去。

前门一位大娘已经出来了,显然是敲错门了。

峰哥和智贤先是各种诚意的道歉,然后说明来由。大娘十分理解和支持,向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

每天早上3点4点5点,一队一队的人会从这里路过,从哪里出来的不知道,但上了马路之后,会穿过独木桥,去河对面的树林里集合,天黑之后再一队一队的回来。

有多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几百个肯定是有的。这里不算多,再往东一点,人更多。

我们发起敲门之后,警官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和大娘结束谈话后,警车就匆匆走了。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靠我们了。

所有人在马路上集合,原本的计划无法执行,我们得有更灵活更具风险的方案。

守。

今晚,大家可能回不了酒店了,我们在这里形成夹角,分开守。

我相信,千叶大概率情况下,就在我们眼下这一片住宅里。

守到3点4点5点,会有人出来,我们见到千叶强行抢走。

5点天亮了,我们就更好守了。白天就能进去了。

睡意全无。不管是在前排后排坐着躺着,我们都睡不着了。

这个夜晚很安静。以为过了一小时,抬表一看,才十分钟。

好不容易到了2:50左右,虽然睡不着,但眼睛已经累了,半睁半闭地盯着车前。

“有个人影过去了!”峰哥突然叫到。

“下面的队友没有报出异常,那我们追。”

50米的距离,眨眼间就到,果然有人,3个组成一列。没有千叶。

再往前一看,这就不是三个了,这是一群。裹着被子,提着袋子,一列一列往前走着。

每隔几米,就是一队人马,从3个到十几个不等。有时单列靠边走,有时是手挽着手并排走,偶尔会穿插几个骑自行车的。没人说话,没有表情,纪律森严。

没人了?我前面没人了。刚刚扫过的人里没有千叶。

我把车停进一片荒地里,灭灯熄火,头靠着窗沿。这一队队人马,要是和我们打起来,我们的人手显然不够。

呼叫另一队队友来荒地集合。他们也发现了一样的景象:一群一群的人从各个小路口涌出,在深夜的乡间道路上寂静地走着,没有路灯不用手电,在青色的月光下稳步向前。

一群群人从我们面前路过,时常有人望向我们的车,我甚至看见那个骑车的头子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向我。

这车的玻璃,居然是全透明的!

我们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什么都没发生,人群安安静静地过去,即使看见我们,也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发出声响,就静静地往前走。

我们也开始慢慢适应了这种诡异气氛。我们来之前认为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至少也应该表示一下,要么把我们全部打趴下,要么避让我们,没想到是这样的熟视无睹。

我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巡扫,在马路上交替扫描,寻找千叶的身影。千叶走路的姿势,即使是在夜光下,我也能一眼认出。只要扫到,我们就动手。

3点,没有。

4点,没有。

天开始亮了,朝霞无限美。

5点,没有。


凌晨5点的静海

天已经大亮,出来的人群很少了,晨跑的大爷们倒是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不想放弃,绕过小树林,我们追踪过散落的几队人群,他们貌似要一步一步地走很远很远的路,我们跟踪了几公里也看不出他们有停下的意思。

一队人扫描,一队人留守,如此交替,到了6点。晨曦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彻夜未眠的倦意从眼皮开始蔓延。风风火火的一队人马从北京赶来,到此该放弃了?

前门的大娘4点就开始生火做烧饼了,他们家有一条超级活泼的狗,从4点到6点就一直在大街上玩塑料瓶。

我们困的时候,就去下面走走,还能和大娘大爷说说话。

得知这里的前门和后门不是联通的,我们把人手都集中在了后门,车头相对,相互放哨。


2队2队,收到请回答!

少侠那边已经东倒西歪了,智贤坚持了一会儿也倒下了。

燃起希望,千叶真在这里!

“后院有人出来了!”峰哥又叫了起来,“人不高,头发有点长,微卷,黑白条纹的衣服。”

我找个高位,逆着阳光用猴哥的招牌动作向下望去,只能看到内院还有一扇塑料+玻璃门。如果里面有人,那他们能从门内看见我们,但我们不可能看见门内。走得匆忙,军用望远镜还在酒店。

但,至少说明,我们严重怀疑的后院是有人的,只是我们昨天敲错了门。现在,我们需要等另一个确认:8点,我们给千叶再打一个试探电话,确认手机和本人在一起。

6:40,手机停止了充电,但还没有切断定位。

7:20,里面的人发现了手机的定位,立即关闭了。我断了和手机的联系。但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这个手机应该和千叶距离不远,至少没有被卖给其他人。

7:30,一辆加长版的密封面包车开进了巷道,不久就开始倒车。开始我以为这车是要掉头,没太在意。结果这车倒至铁门边上就不再动了,司机干脆下车打电话了。

我拜读过的其他帖子里有谈到,传销窝点转移人时,都是有专用的黑车进行接送。这位胖胖的司机,应该就是内部人士吧?

摇醒了其他队友,我们需要去赶走这车以及这人。

我下去的时候,司机已经回到了车上。

我猛的敲了敲车窗(手有些抖,不小心敲重了):你在这里干嘛?

司机一脸懵逼:我来接人。

果然是这样!那这里,定然是传销窝没错了!

惊喜+恐惧,但我身后还有一队兄弟,我压低了嗓音,沉声道:这里待会儿有事发生,请你离开!

司机比我还惊慌,连忙打火挂挡:好好,我马上走…

一个不留神,刚打着火的车,向后一个猛退,大铁门铛的一声响!我望向司机:什么情况?!

司机更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挂错档了…真不是故意的…

司机再打了两次火,一进一退,换了两次位置,才从院门口开出。也没管车屁股是否被撞变形,开着就往巷道前方跑了。

这个院墙很好翻进去,天亮之前智贤已经在后院演练过了。

屋子不大,最多住十几个人,我想。

听说传销内部都吃不饱饭。

我们进去?再叫警察过来?等他们出来?

“叫警察过来吧,复兴大街最北口,确认传销窝点,已经有车辆来接人,请尽快”。

12分钟后,7:52,一辆警车到了,来了两位警官,四十左右,一位两道杠,一位两道拐。

两道拐的警官下车后就开始敲门,里面很沉稳,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少侠和智贤守在前门大街,防止狡兔三窟;任民币他爸守在后巷路口,之前的司机并未离开,和另外一位司机在转角处不断打电话。

持续敲门几分钟后,两道杠发话了:再派一车人过来,我们翻墙进。

我们凑过去:我们翻过去行吗?

--不用,这事得民警来做。

8:00,一辆警用长安车到了。再添四位民警和一位辅警。

翻院墙!我们昨晚想了无数遍的场景,今天终于实现了!不高,两米多。

辅警站在院墙上大吼“开门”,里面依旧一片寂静。试探了几下没有好的落脚点,辅警向前一跃,跳了下去。

铁门十分不好开,辅警一边喊“开门”一边用砖头砸门。

忽然,里面有了其他声音。

“刚叫你开门没听见啊?!赶紧开!”

门,终于开了。门槛很高,我像跨栏一样跃了进去。

两道杠对着我发话了:你和他(两道拐),先进去。你(开门的那人),墙角,蹲下,双手抱头!

塑料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屋子,能住人?

第一间小屋只能用臭来形容。第二间屋子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才看见地上蹲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墙角架着一口大铁锅。

第三间屋子,一排排人有的坐在炕上有的蹲在地上,于拥挤的人头中,我一眼望见了千叶:头发黏在一起,贴在额头上,脸浮肿了一圈,像是放大了1.2倍,来之前新买的马克菲华蓝色衬衣已经黑黢黢一片,此时低着头正在发神。

我大喊了一声:千叶!

那傻孩子这才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眼泪冲开脸上的黑泥滚到了下巴。呆了一会儿,千叶起身冲过来,像孩子一样要抱抱。

不哭不哭,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已经醒了。

院子里,警官和其他兄弟们已经进来了,阳光呈45度角洒下,温度刚刚好。


“成都彭于晏“偷拍的后院一角

从昨夜开始行动,到今晨抓捕嫌犯,总共用时7个小时15分钟。

嫌犯二十有余,4辆警车有些装不下,我们帮忙载了几名受害者,返回警局录口供。

一般的传销窝点,是13-15人;而这个窝点,昨晚11点刚刚迁入一窝前来避难的团伙,总计将近30人。

从9点至17点,录口供花了差不多8个小时,一夜未眠,着实有些坚持不住。我的报案笔录,就是在打瞌睡期间迷迷糊糊地补上的。

我让兄弟们先撤,任民币他爸和我陪着千叶一起办完手续再走。


相约黄昏后,彩霞送君归。山水有时尽,天涯存知音。

再见,天津


千叶亲述:传销经历


从外到内

钟师傅的稳,是藏在肝胆之内的;少侠的浪,是放任形骸之外的。钟师傅是成家立业的典型派,少侠是划船从不用桨的代言人。

但,他们都向着买房成家在努力。

我起点比他们低,年龄比他们大。既然来了北京,我也该好好努力了。

不如,先找个女朋友吧?

我们想过很多办法,老家介绍,同事朋友圈,微信交友群等等等等。

钟师傅甚至在新中关的度小月帮我要过女服务员的微信,惨遭鄙视然后被拒。

老家介绍的,大多不合适;工作中相遇的,全是男程序猿;相对而言,网上的资源更多更无拘无束,有利于我这样的程序员发挥。

她加我的时候,我是带着一点点小窃喜的;她每天找我聊天时,我是带着一丝丝小激动的。我觉得“命中注定”,大概就是如此。

她总共邀请了两次,让我去天津玩。第一次,出门前,我发现自己身份证还在广州;如此拖延了一周,当她再次邀请时,我觉得作为一个好男儿,不过去有些过意不去了。

出发是在4.29的早上8点,很少早起过,所以在8点出门有些勉强。果然,我到南站时,动车已经开了。

钟师傅和少侠在群里呼唤我回去:项羽还有30分钟到达战场!王昭君已经无人能挡了。

我想,这应该是上天在考验我的真心。

所以,我毅然决然地改签到了12点的票。

此生第一次去天津,花了些时间才到达静海。

下午3点半,到达约定地点,德克士。她还没到,还好还好,没让女生等。

静海比我在百度上看到的还要荒凉,我在群里给钟师傅他们扔了一个定位:如果我一个小时都没有说话,你们就报警吧!

那俩货还在四海居开HomeParty:好啊好啊,你赶紧发个定位!

刚发完定位,门口进来两位女生,正在四处找人。

嗯……这俩妹纸的外貌……我想回去找钟师傅开黑了……

但我还是起身迎接,相约一面不容易,像我等优秀的青年绅士,至少也要请妹纸吃顿饭再走吧。

妹纸比我想象的要主动多了,完全用不上少侠平时给我传授的知识点。她能源源不断地制造话题,即使我不回话,她也能聊上半个小时。

在德克士喝完饮料吃完点心,妹纸甚至主动说:我们去逛街吧!

我……我当然没有拒绝。

去的是旁边不远的一家商场,两个妹纸买了很多东西,繁忙之余,还在不断地跟我聊天。

我就像刚进城的农民工,低着头跟在后面,等着付钱。

买完东西,我表示相见即是缘,我请大家吃顿饭~

两个妹纸不乐意了,拧眉说道:你这么大老远跑来,怎么能让你请呢!去我们家吃顿家常菜吧,尝一尝天津的味道。

我一想:来天津一趟,也该吃点地方特色,回去也好跟钟师傅他们吹吹。所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妹纸拿出手机叫车,不一会儿,车来了。一个妹纸坐前面,我和另一个妹纸坐后面。

静海不大,左弯右拐,加上妹纸的不断聊天,不一会儿就到了她们家。镇上的一座小院,红铁门,里面是4间平房。

铁门的门槛有些高,我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内心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激动:第一次去妹纸家诶!幸好妹纸让我买了这么多东西!

院子不大,十平左右,地面坑洼不断,墙角放着一些废旧家具。房子坐北朝南,东面是别家的墙,西面是自家的墙,采光十分不好。

一个妹纸在前面引路,我走中间,后面一个妹纸顺手把院门带上。

妹纸开门进去,里面有些暗,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样家具,连板凳都没有。我心下一凉,这家人,想来是很贫穷吧,我来她们家吃饭,会不会不太好…

我踏入之时,觉得霉臭扑鼻,差点反胃,但前后都是女生,我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前面的妹纸往前一拐,进了里屋。里屋就完全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只好朝着光亮走去,进了第三间屋子。

踏入第三间屋子,陡然宽敞明亮了很多,一扇大窗户,窗户下是一排炕,很大的炕。

炕上坐着三个大汉,盯着我,每张脸都挂着微笑:来了呀?帅哥。

4月底的天气,在5多点时,还是有些炎热,但我感觉到冷汗从后颈落下,沿着背脊一路滑下。

跑!

我掉头就跑!

掉完头的瞬间就看见门后站着三个大汉,目光如狼。猛地一摔门,门扣上了,其中一个已经飞身扑了过来,我跟着也飞了起来,摔在了炕上。

两个大汉摁手,两个大汉摁脚,我还在挣扎中,腹部又中了几拳,拳拳到胃。

我菊花一紧:这下完了…估计是要割肝卖肾了……


由表及里

拳头停了,大哥模样的人开始说话了,“帅哥,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了吧?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生命,也不会卖你的器官,我们只想你给我们一次机会。”

机会?你们还要什么机会?

“你给我们三五天的时间,让我们好好为你讲解一下我们这个行业。三五天之后,你若是想走,我们绝不会留你。”

我去年买了个登山包,现在给我说这些,我能信吗?但我不信,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传销”,我以为是人口拐卖,器官移植之类的黑产,这个屋子,就是他们的黑窝。

我闷着头,没说话。结果刚沉默一会儿,又是一顿痛打。我赶紧说,“好,好,我听你们的。”

屋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17人。三个打手不属于这家人,接我进来的一个妹纸也不属于这家人。一个窝点,称为一个“家”。

手机、银行卡先收了上去,各式密码写在纸上,连同手机一起交由上级保管。

接下来是一段极其详细的个人信息调研工作。

姓甚名谁,家里有几口人,通讯录中的人需挨个介绍,手机中的QQ好友、微信好友被单独誊写在一张纸上(我担心他们会不定期加这些QQ、微信,所以,陌生人加好友一定要谨慎)。

他们会根据你的介绍,来策划借钱的顺序,以及借钱的多少。

“收入多少?”

我想很可能说多了会被敲诈,“我呀?我收入不高,就9000左右。”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收入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是最高的了,他们平常拐进来的人,大家都报的是两三千。

“你看你,父母栽培你二十多年,还供你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结果你现在才挣这么点钱,能给到他们的,又能有多少?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你什么时候能有能力照顾他们?”

“不管你们IT行业,还是其他的什么金融行业、制造行业、服务业,在我们看来,都是传统行业,在商业模式这一个环节上,就已经落伍了,根本不可能挣到钱。”

“首先给你讲个小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广州。你知道,广州的快餐店是非常多的,其中就有这么一家,由于店老板的经营不善和管理不调,正面临着倒闭,正当店老板坐在店里发愁之际,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老者,这位老者对店老板说,我给你出一套新的经营管理模式,包你在一个月内净赚十万元。

店老板听了非常高兴,正在店老板高兴之余,这位老者又说了,在你净赚十万元的基础上,你必须付给我一万元的报酬。店老板一听非常划算,于是便采纳老者的意见,重修店面,改换门庭,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忙碌之后,果真在一个月内净赚了十万元,按照约定,店老板理所当然应该付给了老者一万元的报酬。

那么这位老者他是谁呢?他就是世界上著名的快餐店连锁大王——麦当劳先生。据社会学家调查,麦当劳先生在全球拥有这样的快餐店约一万余家,假如每家每月付给麦当劳先生一万元报酬的话,那么他一个月将得到一亿的报酬,你知道,一年是有十二个月的,那么麦当劳先生一年下来将获得一十二亿的报酬,假若说麦当劳先生按照传统的经营管理模式,独自经营这么一家快餐店的话,那么他一年下来也最多最多只能获得一百二十万的报酬,你从这两组数据不难看出,这一十二亿要比一百二十万大出了许多许多倍。可见,麦当劳先生这种新的经营管理模式是非常先进的。

俗话说,你打虎要掌握好打虎的本领,经商要懂得商务的发展规律,我国商务学家杨谦教授就把我国商业的发展化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下面我为你详细讲解的三商法。(好)

一商法他是以柜台的形式出现,物品死气沉沉地摆放在柜台里面,等待着四面八方的顾客前来购买,商务学家给了它拟定了一组非常形象的数字表达式,表达出来就是10+10+10+10+10=50(五个十相加他等于五十),说这种卖货方发只相当于我国的六七十年代供销社的形式。

随着商业的发展,历史的进步,一商法已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潮流,于是便出现了较为先进的二商法。

说这二商法与一商法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以公司的形式出现,公司在全国雇佣大量的员工,此时公司与员工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由于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那么就会有矛盾的产生和利益上的冲突,导致员工的效益非常之低,只能达到5%—30%,同样商务学家也为这二商法拟定了一组非常形象的数字表达式,表达出来就是:10×1+10×2+……+10×5=150(十乘于一加上十乘于二一直加到十乘于五他等于一百五十),说这种卖货方法他相当于我国现在背包上门推销的行业。

你知道,历史的车轮是不断滚滚向前的,于是便把我们顺利的带到了二十一世纪,也就出现了二十一世纪最为先进的卖货方式——三商法。

说这三商法与二商法的相同之处在于它同样是以公司的形式出现,同样公司也在全国招收大批量的员工,只不过此时的员工被一个新的代名词——经销商所代替,此时公司和经销商的关系他是合作的关系,合作、合作、合得来就做,合不来找家公司另作。

由于是合作的关系,便导致他们之间没有了矛盾的产生和利益的冲突,导致经销商的效益非常之高,能达到15%—60%,同样商务学家也不偏心,也为他拟定了一组非常形象的数字表达式,表达出来就是:10的一次方加10的二次方一直加到10的五次方,他等于111110。

你从这三组数据不难看出,这三商法要比这二商法和一商法先进出许多许多倍。

我们蝶贝蕾就是用这样的模式来建立公司市场的。

……(后面的文案还有很多,蝶贝蕾公司的培训话术,每个“家”的领导都必须一字不落的背下,引用自:http://www.fcxzb.com/qzzq/1796.html)

“只要加入我们,不出两年,你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这算是入门的基本洗脑:贬低你现在的收入和地位,让你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抬高他们公司的模式,让你觉得百万富豪就是你自己。

这样的洗脑,在入门的两天里,不断地换人来进行。

期间还会顺带讲讲“土狗”(即民警)的故事:

天津的土狗,会不定期的来敲我们的门,我们千万不能放他们进屋,一旦进屋,他们就肆意抢掠,大打出手。所以,我们帮你们把手机、银行卡、现金收起来,也都是为了你们好。


踏进这个家门的人,被切分为很多层:

最底层是“帅哥美女”,如果一个家里,就会分为小小帅(美),小帅(美),中帅(美),大帅(美),大大帅(美)…

当你向公司交钱后或者成功邀请其他人进入后,你进晋升为“老板”;

当贡献达到一定的层级,而且对组织比较衷心,你就晋升为“扛”,包括“大扛”,“副扛”。

大扛和副扛之上,就是领导,一个家里会有一个领导。

领导再往上爬,就是大导,一般十几家人会有一个大导。


除了培训(洗脑),吃住娱乐也无时不是规矩:

一般为早晨6点半起床,起床后一家人边玩游戏边刷牙,玩游戏输了的人,坐俯卧撑进行惩罚。

偶尔会有家庭之外的培训,那就需要3点起床了,天不亮就得出发,前往不知名的树林或者工场里。

轮流做饭,用两个洗脸盆装菜。吃饭前先说感谢,然后领导先吃。顿顿都是大白菜和土豆,有的家人不会做饭,米半生不熟,菜下不了口。领导有时会从外面带菜回来。

等饭菜过程中或者吃完饭菜后,还是玩游戏。你可千万别发呆,或者打盹儿,那是绝对会挨打的。

他们,不想让你思考。

吃的是大锅饭,睡的是大通炕。十几个男人睡正屋的大炕上,两个女人睡在里屋,领导和扛睡在外屋,防止里面的人出去,也防着外面的人进来。

晚间,电话就放在外屋统一充电,由领导看守。

炕上的垫子应该有好几年没洗了,刚去的时候霉味扑鼻,根本睡不着,过了几日方才习惯。屋内潮湿,见不到阳光,一屋的人都得了疱疹,相互传染,奇痒无比。


开始骗人

清闲地待了两天,除了了解资料,准备考试,就是断断续续地玩游戏。

待到第三天时,领导找我谈话了。

“你的情况,我们也基本了解了,看你表现不错,给你一次提升自我价值的机会。”

咱们公司的人,只要当上了老板,再踏入到社会,那身价怎么也都是500万上下。要是当上了代理商,那就是上亿了。

而咱们公司的人,分为在职员工和非在职员工,在职员工必须在这个屋里办公,非在职员工可以在自家办公,照样领公司的工资和奖金。

成为在职员工,至少需要买14个牌照,每个2900元;成为非在职员工,至少需要买28个牌照。

我看你天资聪颖,为人踏实,所以想给你一次优惠:买14个牌照就让你成为非在职员工。

在房门关上,我被摁在床上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次遇险,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果钱能解决的,就让钱去解决吧。

略一盘算,14个牌照,一共40600元。还好,不多不多。我心里已经想买了。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呀。”

“没关系,你可以去借啊。你这是马上要发财的人了,不要在意这点小钱。”领导顿了顿,“向你妈去借吧,借3万。”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命令。

“对话过程必须按照这个内容来,超出这个内容的,你别做答复,等我的指示。否则,后果你清楚”

电话拨通了,领导在旁一直按着打火机,火苗燃起,又熄灭,燃起,又熄灭。

我妈在重庆打了二十年的工,她、外公和外婆身体都不好,常年吃药,也没存下什么钱。但我知道,我要借钱,她肯定会给我。但在此刻,我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妈说话了,“喂,叶子呀?”

“嗯,妈,上班没?”我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在努力压制。

“还没呢,这才8点多。”

“噢,我现在在西安和朋友开了个游戏工作室,刚开业,需要点资金周转一下。”

“嗯,要得呀,差好多钱嘛?”

“差3万。”

“给你转到那里呀?”

“转到我之前的银行卡里就行,招行那个。”

“嗯,要得嘛,等哈给你转。”

“嗯,那就这样嘛,拜,妈。”

“嗯,要得。”

打完电话,领导的打火机声音终于停了,他收起手机,望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对,这个笑容不对,和我刚进门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但我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很快,妈给我的钱到账了。

我满心期待的以为我可以离开了。

家里那两位,不知道是否会担心我。

手机不在身边,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领导的回话,是在好几天以后。

“我跟上级申请了将你转为非在职员工,但是上级经过了几天的考虑,没有同意我的申请呀。”

“上级给的意见是,要么,再买14套牌照,要么,你邀请两个朋友进来,都可以让你成为非在职员工。”

噢,我明白了,这是曹冲称象的故事,我就是那头被香蕉吸引的象。

“我们再来捋捋你的朋友们,看看那些朋友能借钱,那些朋友能拉拢吧!”

第二个被他们选中的人是千禧,我的大学同学。

他们知道千禧对西安这个地方很熟,所以就没再说在西安开工作室的事,给我的内容里,说的是买电脑差钱,需要借6000。

千禧这个电话,打得很快。也是在十几分钟之后,我收到了千禧的转账。

但这距离28个牌照,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们不会让你连续打电话。他们的工作任务除了制定打电话的方案,还要参加学习然后组织家庭的学习,还要制定“招收新人”的方案,

打完千禧的电话,过了几天,也没有收到新的任务,放我出去当非在职员工的事也被搁置了一旁。

我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混杂在这个小屋里随波逐流,冷眼看着管理层的人像创业一样繁忙不休。

期间参加过一次超大型的外部培训,在3点出门,坐着小黑车,走了几十分钟方才到达一个废旧工场。

主讲人是一个开着玛莎拉蒂的代理商,主讲内容是一个农村小伙子如何在蝶贝蕾中走上人生巅峰的,豪车,美女,别墅,周游列国。

现场一片火热,大家纷纷觉得自己离这样的位置已经不远了!很好,看来培训的目的达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成功者,可比干巴巴的培训教材有感染力。

期间为了躲避“土狗”,我们举行了别开生面的野外生存大作战活动:

凌晨3点起床,跨过京杭大运河(虽然现在的大运河只有几米宽了),穿过茂密的防风林,在那里我见到了一群群和我一样破烂不堪的人,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芦苇荡。

在阳光的洗礼下,我的嘴唇像干裂的土地,还得陪着大家玩游戏。

你说在野外逃跑?嗯,我们也在这样想。我见着一个家人踉踉跄跄跑了没百米,就被打倒在地,回来时,嘴角都带着血。

我们每天吃的那点东西,没被饿死就算命大,哪里有力气跑?

终于有一天,收到了领导的任务。

“你给钟师傅打电话借点钱,借1万2。”

我也很想给钟师傅打电话。如果连他也没发现异常,那我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喂,千叶。”钟师傅的声音很轻,能听出来,他肯定在公司。

“喂,钟师傅啊,在干嘛?”我有点紧张,所有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在上班啊,怎么了?”完了,他有点不耐烦,肯定在忙。

“你最近方不方便,我这边开工作室,还差点钱。”我赶紧直入主题。

“噢?还差多少?”他的声音又平静了下来,是准备借了?可别呀,你要是借了就不管我了,我就彻底完了。

“一万二。”

“没问题啊,”擦…这下是彻底完了…“你在哪儿呀,我给你送过来。”什么情况?给我送过来?

“我在西安,你在哪儿?”

“我在南站啊,半个小时就到你那儿了。”南站,什么情况?我不知道钟师傅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但我觉得他的回答都很异常。

我:“西安南站吗?”领导的打火机还在一打一打的,看得我头皮发麻。他盯着我,笑容里像是要挤出一把刀来。

钟师傅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挺近的。”

千叶:“那微信上说吧。”这是领导的指示,我赶紧挂掉了电话。

希望破灭

钟师傅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然而他的回答又十分诡异。但我现在来不及想这些,我更担心的是领导听出了不对之处,马上要收拾我。

但是,很意外,领导叫我先出去。他登录上我的微信,和钟师傅聊了起来。

领导之后再没有安排人给我去骗,我平静地待着。没有钱,没有任务,我在这黑黢黢的几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守着一点飘摇不定的烛火。

这烛火,就是钟师傅和少侠。

给钟师傅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晚上,收到了少侠给我的电话。我很是惊讶和喜悦。虽然在这里接电话总是有被打风险,但有电话接,至少表明有人牵挂着我。

然而,少侠这个电话,是来催我交房租的……说是再不回去,他们俩就要找新的朋友入住了,东西可以帮我先寄过来。

我……竟无语凝噎。我问,“钟师傅呢?”“钟师傅,钟师傅当然在加班!”

我原本以为钟师傅发现了问题,然后两人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现在看来,两人还在平安无事地过着和平常一样的生活。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五月中旬,天津已经和夏天一样,炎热异常。是夜,另外“一家人”为了躲避警察的巡扫,跑来我们“家”里躲避一些时日。原本就闷热的小屋,更显拥挤和燥热。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那倒不是,因为根本翻不了身。只能直挺挺的躺着,等大脑累了自然就睡着了,这一等,就等到半夜两点了。

意外之外

6点,天已经亮了,虽然在小屋里见不到光,但对于天亮的期待从来没有减少。

洗了把脸,坐在炕上和其他人玩小五张,等着吃土豆白菜。

突然,我听见外面仿佛有敲门声!Duang!很重,像是铁门被撞了一样。我和“家人”面面相对,全是惊讶,你猜不到他们是欣喜还是担忧。

领导和管理层呢?我才发现,他们一早就在里屋打电话,声响之后,也没见他们有反应。

但声音也再没有响起过。

隔了二十分钟左右,敲门声又响了起来!Duang~Duang~Duang,很重,也很密,不像是不小心碰到了。

领导微笑着出来了,给我们重复讲“土狗”的危害性,不要相信他们,也不要怕他们。要是有人相信土狗,下场一定很惨。

再过了几分钟,敲门声又停了。我的希望经历了一波三折,早已熄灭了。领导也如释重负,但还在继续打电话。

8点,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领导这下也有点慌了,在里屋站着,没有出去开门,也没有进来训话。

敲门许久,屋檐上也有了响动,有人翻墙进来了!我们并排坐在炕上,静如死水。

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不知道是演习还是真的警察来了,我们都没敢动。甚至都没人起身看窗外。

我低头一瞥,已经能看见院子里的浅蓝色警服,领导已经出去了,正在帮忙拉开铁门的铁栓。

外面涌进来一队人,第一间小屋的门很快被推开,里屋的领导已经抱头蹲成一团,看样子不像作假。我抬头看向炕上的其他人,这一群人也纷纷双手抱头垂下脑袋。我也顺势低头抱颈。

我们,就这样被抓了?我也算犯罪了要进监狱?可是,我是受害者呀!但,总比在这儿强吧!

“千叶!”

谁?谁在叫我?!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黑暗中有人举着一束微光走出,他也正盯着我。擦!果然是钟师傅!眼泪夺眶而出。

我冲上去,抱住了钟师傅,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掉。

“不哭不哭,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已经醒了。”

警局之内

这次相当于抓了两家人,警察问那些人愿意离开,只有4个。

钟师傅的兄弟伙们在院外守了一个通宵,早晨抓人时,大导也在外面守着钟师傅他们。所以顺手把他也抓了。

我想上去狠狠地踹两脚,以报初见之仇,只可惜在警局没有找到机会。

录口供从9点录到了下午5点,我们都不觉得累,如果能将这帮人绳之于法,我愿意再录一个通宵。

审问团伙中的其他人也在同步进行,审问的过程中,有两人才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是新人,愿意离开,刚刚是太害怕,所以没敢当众说出来。其中一个,是新疆的前民警。

回答了很多问题,填完了很多单子,签了很多字。

立案书上,写的是“非法拘禁罪”,请我们确认摁好手印后,说是会有法庭的审判,届时可能会需要我们的配合。我们当然十分乐意。

我:“警官,他们会被判多久呢?”

警官:“少则一年,多则三年。”

我:“那我们被骗、被取走的钱财呢?”

警官:“丢失的钱财,从理论上来讲,是有可能追回的,相应的转账记录,我们也会请银行协助我们调查。你们先回去吧。”


归心似箭,我从未如此喜欢这个成语。


回到北京也有段日子了,偶尔做梦还能梦见那个逼仄的小黑屋,还能梦见那帮人,还能梦见那几万块钱。

我时常给西城的警官去一个电话,收到的消息永远是等明天。再后来,已经没人能记得起这件案子。

我的环境与之前相比没有变化,从经济上来讲比之前更穷,但我没有伤感,相反,我比之前更热爱我的生活。

我每天和我妈通一次电话或视频,聊一聊生活的琐事。正如传销中的人所说,父母养育我二十多年,如今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除了陪伴。

机器学习中卷积分神经网络太难,一度让我放弃,出来之后,我终于静下心来攻克了这道难关。

从广州来北京,我一直觉得没什么太大的收获,经此一役,我发现最大的收获是环境和心态。

你是富人,还是穷人,说的是你看钱的态度,无关钱的多少。

你是幸福,还是不幸,说的是你看世界的态度,无关其他。



千叶包的抄手




- 全文完 -

钟心感谢各路朋友的关心!

本想在年内选十个亲友,写十篇路过系列,千叶这一见网友,就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用了。

祝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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