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古怪的邻居中,他是最为古怪的,甚至会引人浮想联翩。尽管我们这儿是标准公寓房,却有着这么一位德库拉伯爵式的神秘人物。没有谁真正与他说过话,甚至连在楼梯上相遇时的点头也没有——似乎他根本不走楼梯,或许就是他压根儿不出门。
我的阳台恰好与他的遥对,每天清晨在阳台上的深呼吸是我的习惯,似乎也是他的。我尝试着与他点头微笑相互致意,但他没有理会。
他只是轻轻抚摩着手中白鸽的羽毛,然后在阳台上放飞鸽子,目光随着它飞了一会儿,他便毅然转身返屋,毫无多余的动作表情。直到黄昏,他才再一次来到阳台,等待鸽子的回来。
这不仅是业已固定的习惯,更似某种特定的仪式,为着某种神秘而不为人知的目的所进行的仪式。
当我发现那只白鸽是信鸽时,看法又被骤然扭转了,隐隐中似乎嗅得到浪漫气息,也感觉得到不幸与等待。
而这些不久便得到了证实。一位好心好事的邻居对我透露了一些关于“神秘伯爵”的消息。
他是一个靠文字过活的人,不是作家不是记者,也不是网络写手,而是一个纯粹私人化的制造文章的机器——拥有着数不尽的笔名,写过数不尽的文体,不为名望也不求事业,似乎只为了挣钱。也写过几本通俗小说,但皆用化名,不能详知。
如我所料,他果真是个文字工作者——也只能如此称呼——而这样,似乎便可以为一个故事注入更浪漫的元素。
他在写,在等待;与外界,或者说与整个世界的联系仅限于信鸽所到的地方——在那里,有人读信,有人回信。鸽子脚上缚着的信是他所有的生活,清晨送去的注定了一整天的等待,黄昏收到的预示着一夜的无眠,以及第二天的希望……
这种孤注一掷的生活,或许连他也不知能持续多久——一直到他不想写,对方不想回为止,而那以后,生活又会是怎样的?
曾有人告诉我,假如他的女友死了他会怎么办。他分了三种情况:
当女友死于正常死亡,如疾病、天灾、意外,他便会活下去,每年在她墓前送一束百合。
当女友死于非正常死亡,如被人杀害(无论有意或过失),他都会为她报仇。之后该怎么办已经不是自己决定了。
假若女友的死亡是因为他的死亡(他对这点有些自负),那么他只需在天堂(这点不太肯定)等她便是了。
但如果她没死,而只是不再与你联系,你也找不到她……当我如此问他时,他沉默了半晌。
那样的话我真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是痛,却又不知痛在何处。最后他笑着说。
然而,我那古怪的邻居却承受不了这种痛。那或许是自然的,因为他失去的是全部。
那天黄昏,信鸽没有回来。他在阳台上等了很久,不见有焦躁,只是等。我久久观察着他,颇为不礼貌地望着他,他却一次也没理会我,不知是有意无意,不知是漠然,还是在他眼里,除了信鸽以及远方的信,没有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信鸽始终没有来,晚些时候,他进屋了。
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他落在阳台正下方,在他的身边,一只白鸽跳着,脚上缚着的信已被血染红。
他或许没能等到信,或许在跳下的一瞬看见了信鸽的飞临;或许在阖眼时遗憾,也或许已平静。
警方看了鸽子送来的信,说那是封绝别信。他们想找到写信的一方,通知她他的噩耗,但鸽子不肯再飞了,永远不飞了。
或许这样更好,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