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地铁回家,进地铁的入口处,看见一只飞在半空中的蜻蜓。
我不常坐地铁,以为地铁入口里出现蜻蜓是很常有的事,所以我看到它的时候表现出见怪不怪,好像我的人生中经常看到蜻蜓出现在地铁里一样。
也有可能我年纪太大了,看见了蜻蜓又能怎么样,难道像小孩一样,惊奇的拉一个人过来讨论:欸,好好玩啊,地铁里怎么会有蜻蜓?
路人们看见它也很漠然,对于赶地铁的人们来说,即便是地铁里出现了黄鼠狼,也没有什么好理会的,最多尖叫一下,骂一句娘,然后该干嘛干嘛。
我是个闲人,不赶地铁,我手上有一个包子,一杯咖啡。咖啡在过安检之前一定要喝完,不然过传送带的时候一定会泼,于是我站在入口处的垃圾桶旁喝咖啡,我经常站在垃圾桶旁吃东西,这边吃完那边扔,方便。为了腾出手来刷手机,我还把包子放在垃圾桶的盖子上,懒人嘛!懒可以治愈一切有关干净的病,包子和垃圾桶不还隔着一个塑料袋吗?
目睹我这个懒人作风的,是那只笨蜻蜓。
蜻蜓都有路盲症,这是我从小得出的结论,并且坚信不疑。它们飞行的姿势很奇特,飞着飞着会突然停在半空,一动不动,懵逼片刻,然后再决定原路折回或继续向前,几秒钟之后,又出现同样的懵逼,同样的路线纠结,如此反复。
那只在入口处彻底迷路的蜻蜓,真是笨的可以,在以笨著称的蜻蜓里都算是笨的。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啃包子,一边欣赏着它迷茫的样子。
几分钟后,我的包子吃完了,咖啡也喝光了,擦擦手准备进站,那只蠢蜻蜓还在那飞飞停停。
我走下了楼梯,楼梯分两段,第一段结束后有块平地,第二段就彻底的进入地铁站。
我走到那块平地的时候,良心开始不安起来,作为一个人类,我明明可以帮助它找到草丛,草丛就在离它不到半米的地方,我只要扬手一扇,就可以把它扇到它该待的地方去,我却袖手旁观。
我从平地上再往下走第一层楼梯的时候,良心从不安上升到发痛,不行!我要去拯救那只蜻蜓。
我在下楼梯的半道上猛的调转身子,像个进了站才猛然惊觉忘带手机的女青年,提着裙子往人群相反的方向飞奔。
我觉得自己正展现出一种浪漫的英雄主义的姿态。
当我重新出现在地铁入口的那个垃圾桶旁时,四处张望,蜻蜓不见了。我重组案发现场般的,站在自己当时吃包子的地方,调整自己吃包子的方位,抓住自己吃包子看蜻蜓的角度,仔细张望,还是没有看到蜻蜓。
蜻蜓确实是不见了。
它自己找到了方向,它逃离了地铁。
我居然没有为它找到归路而欣慰,更多的是为自己没有实现英雄主义而失落。
正当我垂头丧气准备离开时,一个小小的飞影从我的眼前掠过,我原地旋转,定睛一看,是那只蜻蜓!它还是像之前那样在空中停一秒,飞一秒,飞飞停停,翅膀扇动的频率过高,以至于像飞机翼一样平行。这一次我感觉到的不是它懵逼,而是机敏。
哪里是一只蠢蜻蜓,分明机智得很,它在地铁口和草丛间来去自由,没有半点迷路的意思,之所以在地铁口游离了那么长时间,纯粹只是愿意在那里悠然自得的飞一会儿。
我不由得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人类真是个自以为是,傲慢的动物。
我们到底对其他动物做过多少自以为是,傲慢的事情?
又对人类自己做过多少自以为是,傲慢的决定?
我们心中燃起的许多正义,往往先从自己的见识出发,从自我物种的理解出发,从普世的角度出发,断言着别人的不幸,本着“帮助他们待在该待的地方去”, 实施着诸如“女人们应该做什么”,“男人们应该做什么”,“妻子应该做什么”,“丈夫应该做什么”,“父母应该做什么”“孩子们应该做什么”……
“你在这个年纪应该相夫教子!”
“你在这个时候必须飞黄腾达!”
“你应该热爱象棋,而不是热爱音乐!”
“你应该穿成这样,而不是穿成那样!”
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总总的好意,粗暴的规范着一切。
没有一只蜻蜓可以冲出草丛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有一只那么做了,它一定是迷了路,失了足,走向了歧路。它一定很可怜,它需要被拯救。
傲慢的人们,总是很难学会一种尊重和浪漫,它叫做――让蜻蜓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