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和司机攀谈几句,下车的时候,司机笑着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竟有些诧异。我赶紧笑着回了一句祝福。“这不是还没有过十五嘛,过了十五就不说了!”司机自顾自说着。心里竟瞬间有些感动。
若不是被提起,还真是没有正月的感觉。
当我回到南方的城市,还是和几天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路边的红灯笼依然在,行人也依旧陌生,记忆里没有什么关于过年的特别的记忆,一切如昨,平静如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春节的记忆慢慢淡化,除去对相聚的期盼后,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在那个有很长一段寒假时间的光阴里,日子是慢的。没有那么多电子产品,有的是孩子们发掘的乐趣——一场雪,一块冰,或是一个塑料袋制成的花毽子。年前的日子,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大多数时候天气很冷,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跳皮筋,消遣对过年的热切期待,男孩子们在一旁跑闹,街头巷尾。后来发现新的玩法,收集家里用过的五颜六色的包装袋,洗衣粉的,面粉的,各种各样的塑料包装袋收集一堆之后,仔细剪成粗细相当的一条条,尾巴上捆扎起来,圈进一两个铜钱,将尾巴撅起的一团一股脑的按在通红的炉壁上,塑料在炉壁上融化,最终和铜钱黏在一起,一个漂亮的花毽子就做成了,这样的毽子,漂亮而且蓬松,即使偶尔脱落几根毛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就这样一个玩物,踢着玩,用薄薄的书代替球拍两人传着玩,都可以消磨好多闲暇时光。
玩着闹着年关就近了。各家各户开始杀年猪,杀猪的当天街坊四邻会帮忙清洗,帮忙腌制腊肠,腊肉。这样的日子,大人总是异常忙碌,小孩子却高兴了,也算是要过年的一个征兆了吧。年前最后一次吃大餐,那一天,餐桌上是猪肉全筵,煮炒蒸炸样样带肉,还是最新鲜的猪肉。吃完这一餐饭,孩子们乐开花,年味越来越浓,大人却发愁要渐渐忙碌起来准备过年了。
过完小年,家里开始一年一次的大扫除,犄角旮旯里面一年积攒的尘埃一点点处理掉,爸爸带上工作帽,拿一根长竹竿绑上扫把,开始拂掉天花板上的“烊尘”,妈妈清洗着取消来的各种罩子,人们忙碌但快乐。记忆中的那几天天气永远很好,玻璃恢复了明亮,阳光透过倾泻而下,尘埃都在即兴起舞。
最开心的还是买新衣和准备吃食了。年前的几天,人们忙着准备新衣新鞋,准备过年的吃食,小孩子突然都不再无聊的追逐打闹,乖乖跟在父母身后,在熙熙攘攘的商店里挑选新衣新鞋,小姑娘们会顺带买一朵两朵靓丽的头花,小男孩们也不闲着,吵着父母给买上一支新的玩具枪或是几盒爆竹,心里的高兴劲,真是千年都使不完。平日里安静的小镇,难得热闹起来,店子里的音乐声,嘈杂的叫卖声,小商贩们讲价的声音,间或街边坐着的炒板栗花生传出的铁铲磨砂的声音,“麻杆”(一种类似米饼的吃食)机轰隆隆出麻杆的声音,从早到晚,一片繁闹。
买好的衣服,一定要好好的放在衣柜最上面,等待新年第一天的“临幸”。甚至在每晚睡觉之前还要悄悄看上一眼,生怕不见了似的,看见他们好端端的躺在衣柜,忍不住摸那么一下子,回头新鞋的白边很耀眼的在床下呼唤,真是恨不得明天就是大年初一。
而那样真切的满足感,好久都没有回来过了。
过年的吃食,可不是一下子买回来的,花上几天的时间,慢慢的制作,最开始是“米子糖”,自家的麦芽熬制出的麦芽糖,与烘烤脬了的米粒融合,热的麦芽糖粘稠,色黑,像热巧克力一样,让人垂涎三尺。必须赶在糖还没有硬的时候和入米脬融合放入长方体模具中,放置一会,糖渐渐变硬的时候,拿出切成片状装入干净的袋子,不一会功夫,一袋子米子糖就完成了。一旁的小孩子,早已经开始偷嘴不知吃到第几块了。刚出来的还是热的米子糖软硬度刚刚好,开始吃就停不下来,大人们怕小孩子贪吃太多,总是会留出一些纯净的麦芽糖,待慢慢变硬之后敲成小块,抓一小把丢给围在一边的孩子,打发孩子出去找玩的,别在一旁偷吃。也是在很多年后,在街边看到卖“拷糖”老人推车叫卖时,才又记起早前大人撒给我的一小把麦芽糖,时光将甜味散到了现在,早年那些纯净的甜腻,是怎么也不会厌的吧。
炸食自然也不可或缺,通常要花上一两天的时间来准备,红薯圆子,三鲜,南瓜饼,包菜卷,烧肉,藕夹,一堆堆过年的吃食,都要再这一两天准备好,这两天孩子们基本无心游戏,守在厨房里面能够吃到地老天荒一样,花毽子也被丢在角落不再看一眼,动画片都没有看的心思了。一心盼着这些硬菜上桌的那一天。
终于熬到过年的前一天晚上,早早吃过晚饭,家里人都开始准备上了,因为吃年饭必须吃得早,越早越好,所以前一天晚上就要将骨头炖上,汤水熬上,青菜洗净切好,所有的一切准备完毕,才会睡去。孩子们甚至兴奋的无法入睡,只要有一点响动就惊醒了,只恨夜太长。
院子里终于传来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一骨碌起身开灯,虽然有些倦意,但抵不住满心欢喜,迅速穿好衣服准备吃年饭。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厨房时,总是会惹得大人们笑话“平时怎么叫都不起,倒是今天这么积极,真是好吃佬哦!”
等到祭拜完祖先,放了炮竹就可以吃饭了。吃得早的年饭,天都还没有亮,点着灯,从黎明的黑夜中吃到天光大亮,在街坊四邻传来稀稀落落的炮竹声中,一家人终于放下忙碌的脚步,慢慢吃这顿准备多时,等待多时的年饭。
晚上年夜饭过后是要守岁的。大人们不会催着小孩子睡觉,可以畅快的玩耍,捧着自己的第一笔压岁钱,邀上几个要好的伙伴,带上准备好的各式各样的炮竹,边走边炸,街头巷尾,门灯大亮,照亮着夜路,也照着孩子们玩耍的脸庞。那样的开心,大概是什么也换不来的吧,即使不敢玩炮竹,只是在一旁跟着看看就很开心,做什么都觉得带着一股子风,开心得不得了。即使是现在的手机,也无法带来这种莫须有的开心了吧。
终于在外面跑累了,孩子们各自回家。家里也是灯光大亮,大人们围炉看着春晚,慢慢悠悠聊天讲闲话,早先准备好的瓜子花生糖果饼干米子糖,满满当当的躺在茶盘里,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层瓜子壳了。温暖的明亮的记忆,随着电视中倒计时的完毕,四周甚至是更远的山谷里传来了阵阵烟花的声音,知道新的一年来了,心里又是一阵莫明的开心与激动。
大年初一一睁眼,心里便开了花,衣柜里的新衣早已经被转移到了床的一边,一伸手就能够拿到,不再惧怕冬天冰冷的天气,迅速穿好衣服,高高新兴迎接新的一天,心里自觉新衣耀眼,太阳都没有办法比的耀眼,因此在碰见大人的时候,还有些害羞的不敢表露自己的开心与骄傲。小姑娘们扎上好看的头花,男孩们将玩具枪紧握在手里假装自己是电视里的英雄,在父母的一声令下,大家凑在一起从第一家阿婆家开始拜年了。小孩子们穿梭在每个街坊邻居的家里,不一会带着满满的收获笑逐颜开的出来,嘴里早已经开始吃起来了。
大人们见面也互道新年好,那个时候手机汽车还没有普及,远方的不能见面的亲戚用有线电话联系,道个新年好,近的亲戚一个个登门拜访。汽车不多,交通不怎么便利,人们通常很早就出门了,近点的亲戚走着去,几家结个伴一起去谁家拜年,一路上笑笑闹闹的,几家小孩碰面,在前头欢快的跑,大人们在后面悠然行走,不时提醒前边的孩子慢点跑。若是有雪的春节,还能踩着大雪铺就出来的道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辛苦的走到亲戚家,一顿饭是不够的,往往还会在一起围着火炉聊聊天,喝喝茶。待到茶喝饱了,小孩子的兜了塞满了糖果瓜子才起身拍拍身上掉落的瓜子屑,道谢回家,主人会撵出门来往小孩手里塞红包或是别的什么吃食,推辞一阵,拿下,悠然的往家走。
如今出行便利,联系方便,去哪里吃饭一个电话通知到位,几分钟的车程,节约了时间,却总觉少了些什么,越来越快速的拜年方式,将年味压榨,重新坐在一起的人们,推杯换盏吃完饭后,一杯茶未喝完,便急着凑牌局,于是客人被分成两拨,打牌的,玩手机的。等到醒悟过来,觉得少点什么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遗憾,想说的话,该聊的天,积攒了一年的寒暄还没有说完就要回家了,只顾着打牌自己找乐子,竟然忽略了面对面在一起的时光,小孩子是这样,大人亦如此吧。
有些想念从前。从前慢,车马邮都很慢,春节就是走上很长的路去见某个一年没见几次面的亲人,就是找个时机,面对面聊天叙旧,毫不浪费一丝光阴,从前慢,人们没办法畅快的打电话,于是更加珍惜眼前在一起的时光,将该说的话一下子倾吐,从前慢啊,时光仿佛都是一边打磨一边过的,岁月是那样的持久有光泽,如今越来越便利越来越快的节奏,总觉得有点粗糙缺少仪式感,心情趋于平静,以至于有些记忆需要用照片来定格,而不能再依靠那新鲜激动的心情了,即便吃着同样一桌丰富美味的佳肴,满足感与幸福感却是不能比的了。
我所怀念的年味儿,是从前慢的生活,大家有心思相互聊天,有心思面对面,有心思去体会年味,如今便利的生活,却让春节失去一些应有的色彩,甚至自觉索然无味了。
我也知道,现在正经历着的春节,这样的年味,也许会是我未来所怀念的,因此只有更珍惜之。
谨以此文,纪念那已经消失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