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里九点吃一碗面,常点的那家面馆的杂酱面,外卖送过了不下五次。下铺的兄弟拿过去吃了一口,说声儿,盐淡了些。
“还是那家面店?”“嗯,就是那一家,还是杂酱面。”室友看她多次买那面条,也点过一次杂酱面,不过也就那一次,吃过就没有再点了。仍然是一句,味儿淡了些。
肉一小块一小块,粉紫偏棕色,表面粗糙看得冒起的细小的颗粒,像一粒粒切碎的猪肝。这肉沫不算是肉沫,可以说是肉粒,这样的粗糙在嘴里才有质感。这样的肉粒盖住了半碗面,分量是足的。还有青色的空心菜裹在橘红色的油汤里。盐味儿十足,味道足够。
吃饭像认错,把头埋在碗里,开始有气无力地挑面。外卖放到桌上时就后悔了,明明一整天没有吃一顿饭了,早上的一小盒饼干该是已经消化完了,坐在图书馆里就饿得坐不住了,心情激动地,打开手机点了外卖,拿到手又不想吃了。好像有人在盯着你一样,一顿饭就变成了一场表演,放大自己的悲伤和颓唐,限制住了食欲。
像是在等一个人,等有人来问问你,怎么了呀?是哪里不舒服吗?等有人来督促你吃饭,当然每一顿都得吃饭啊,每一顿都不能落下啊。在家里要是一顿不吃饭,妈就会疑神疑鬼吵翻了天。身在其中有些烦闷,现在想来是有些挂念。可现在完全是一个人的表演。再这么下去,我拿你也没办法,我还不是,也只能是,是你啊。
吃饭就像受罪,搁在以前大半会被外婆笑话的。吃完饭也不能有一个好心情,这开心啊,是年龄越大越难。吃完趴在桌子上假睡,这一副悲伤颓废的样子可太明显了。接着去刷牙洗脸,再到厕所里去把刚吃的东西吐出来,呕了半天也没吐出来多少,大概是已经丧失了那种能力,吃下去然后几乎完整地吐出来。刚上高中的那段时间,可能因为无人说话而感到孤独,不甚开心也不热衷于吃饭,总在晚上没有节制地吃下去几盒完整的饼干,那种粗糙的饱足感令人满意,暴饮暴食胃里难受,才可以呛出眼泪来,以此带来触动才可以醒过来。吃完又去吐出来,是仍旧喜欢身体轻飘飘的感觉。
我也很清楚她的这种心理,那让我想起我的青年时代,总想寻到一种自我折磨的痛快感,然后就可以自怜,继而又可以找到一种安全的感觉,这种感觉能让她暂时忘却恐慌,暂时感到幸福。
她又躺在床上睡觉去了,让被褥环绕自己,感觉是自己在拥抱自己呢。这样也让她感到满意和安全,和很多人喜欢蜷起来睡觉一样。
这真是奇怪的行为,不过我见过的奇怪的病人可太多了。一切都可以被理解。
她大概是准备睡觉了,睡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睡觉更轻易和困难了。时间很早,这又是一种安全感的来源,因为时间没有被浪费呢。躺着仍旧睡不着,听见室友和好友在用视频聊天,“手机好烫,要炸了怎么办。”忽然就觉得那么好笑,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吓了她们一大跳,室友们坐在下面借着综艺节目的视频掩饰尴尬。干笑一阵儿,就觉得累了,躺着一动不动,她又假想出有人在看她,她于是悄声说话:你说临死时躺着是什么感觉,原来是很轻松的,是吧?
你问我,他在找什么存在感呢?然而她又从未被遗忘。一切都是她自己设的墙。不过我倒是忘了她这么久,我要再一次来写她。
我这个奇怪的病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