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这是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或许很多人都喜欢这清脆的声音,然而在我心里,这声音就是全世界最动听的音乐。这声音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听到它,童年就穿越时空,来到我的面前。
童年的雪总是下的很大。有时候雪花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刚好赶在周末黄昏时开始酝酿一场雪事。起初雪花小而薄,像柳絮,像蒲公英,稀稀疏疏漫不经心地飘洒。慢慢地雪花变大、变厚、变密,像一只只白蝴蝶急匆匆从空中飞向大地。这时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孩子们不用顶风冒雪去上学,大人们也不用出门干活,一家人可以悠闲地躲在屋子里,一边烤火一边想象着明天早上地上的雪该有多厚。
喜欢伸出胳膊,让雪花落在衣服上,这样它就可以多停留一会儿。我还常常找出家里的黑色衣服,接几片雪花,仔细端详她的美丽。原来每一片雪花都不一样,片片晶莹剔透,玲珑可爱。只可惜每次等不及看清楚雪花的样子,它就悄然浸入布纹无处寻了。
刚记事的时候家里做饭用的是泥巴垒成的灶台,做完饭就用散煤掺水和成的煤泥封火,然后在煤泥上用火杵扎一个小洞,封火后灶台还是温热的。那时候冬天穿的是妈妈亲手做的布面棉鞋,下雪的时候我们姐弟常常会把棉鞋弄湿。还记得晚上妈妈把弄湿的棉鞋放在灶台边上烤,第二天棉鞋就重新干爽暖和了。
再后来有了蜂窝煤,下雪时家人围炉烤火是记忆里最美的特写。烤火的时候我们喜欢用做饭的笊篱盛一把玉米粒来烤。家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轻轻晃动笊篱让玉米粒受热均匀。此时院子里大雪纷飞,雪被风从屋檐吹到地上。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我不由会出神:这会儿外面会不会有人还在路上,在风雪中往家赶?不一会儿,玉米粒裂开了口,发出噶蹦噶蹦的声音。再继续烤,玉米粒就慢慢由金黄色变成棕色,最后嘭地一声炸开,变成一朵可爱的爆米花。心急的我们总是等不到所有的玉米粒全部炸开花再吃,往往是炸开一粒马上就被吃掉了。那时的爆米花没有添加任何调料,颜色雪白,吃起来却有一股纯天然的玉米香,味淡而持久。
一夜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第二天早晨小伙伴们迫不及待跑出家门。房子上、树上、地面上全都铺上了厚厚的白雪,太阳出来,眼前就是白茫茫闪着银光的新世界。整个世界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场,雪地里留下一串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和天真烂漫的笑声。
爸爸有一双崭新的黑色深筒胶鞋,记忆里那是很珍贵的物件,常常被妈妈放在柜子上面。大雪过后,我喜欢踩雪,特别是厚厚的雪。平时上学当然是穿着妈妈做的棉鞋,雪花常常调皮地溜进鞋子里。一到周末,我就向妈妈要求穿上那双胶鞋。小小的我穿上它大半个身子就装了进去,一点儿也不用担心雪会钻进去。穿上爸爸的胶鞋,我专拣雪最厚的地方踩,一脚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抬起脚便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鞋印,鞋底的每一道花纹都清晰得印了出来。有时雪太厚了,踩下去竟然抬不起来腿了,还要小伙伴们帮忙拉,我才能从深深的雪窝里拔出脚来。小伙伴们都羡慕我的胶鞋,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骄傲的感觉。
那时的雪,好像总也不化的样子,接连几天的大雪,雪地里常常能看到几只小麻雀蹦来蹦去。阳光照在麻雀身上,麻雀的影子就随着那灵动的小身姿晃来晃去,我喜欢的不得了,真想要一只。爸爸就找来一个铁丝网编成的圆形筛子,妈妈在门口撒一把金黄的小米,弟弟找来一根大约半尺长的小木棍,姐姐在棍子上绑好绳子,再用木棍支起篮筐一边,然后用筛子罩住小米。最后把绳子另一头小心翼翼牵到屋子里。一切布置好,我们姐弟就躲在门后面,静等小麻雀自投罗网。由于饿了几天,雪地里的小麻雀很快就跳了过来,起初它们警惕着,东张西望,不轻易去吃。我们耐心等待,屏气凝神......终于,一只冒失的小麻雀忍不住钻进篮筐,小心翼翼啄一口米,再啄一口。其他麻雀觉得没有危险了,也陆续过来啄米。就在麻雀们完全放松了警惕,安心享用大餐时,我瞅准时机快速一拉绳子,小木棍随即倒下,大部分麻雀反应迅速成功逃脱,动作慢的就被筛子扣住了。
捉到麻雀,我们总是殷勤地给它喂水喂食,可是它却完全不领情,不吃不喝。灵动的身姿不见了,不久就变得呆头呆脑,没了生气。妈妈劝我们把麻雀放了,我真担心我的小麻雀会饿死,只好听妈妈的话乖乖放了它。 又是雪花飞舞时,雪似乎是从童年飘来,依然洁白美丽,而我已从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十九岁男孩的妈妈。童年和成年,隔了一场大雪的距离。
下雪天,静坐窗边,和家人或者好友,即使一个人,不说话也一样美好。窗外,雪悠然落下,室内暖意融融。三角梅开得正艳,阳光透过玻璃照到花瓣上,花瓣呈现出透明的质感,颜色变化细腻,脉络清晰可见,恰似一只只红的粉的蝴蝶翩然落在枝头。我一时恍惚:这红蝴蝶莫不是从童年那白蝴蝶似的雪片幻化而来?
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它小小的身躯却能覆盖整个大地。每当我软弱、迷茫时,耳边就会响起那动听的声音,咯吱,咯吱,这声音如同碎玉般清脆,在我内心深处激荡,鼓励我坚强。喜欢徐志摩的诗“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 飞扬, 飞扬......” 雪从童年飘来,洁白,纯粹,恰如我们内心深藏的爱。雪是上天赐给这世界最美丽,最诗意的礼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气晚来雪,能饮一杯无。”天色渐晚,摆几碟零食,煮一壶清茶,放一曲琴音,在这美妙的黄昏,听雪,喝茶,看书,赏花, 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