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如注,林墨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的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短短,一道闪电划过,雨夜被扯开一道缝隙。
一个时辰前林墨收到一封用油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信,心下虽有些狐疑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拆开了。
信封上没有任何的署名,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中透着灵气,林墨视线一路向下当他看到信尾处画着的墨竹时,水汽模糊了视线。
吾郎亲启:
见字如面,与君一别十载有余,甚是挂念。
因遭歹人迫害,唯兵符才能救,望君念昔日情,前来相救。
林墨五岁时遇一女子,名鸢。那一年长安城突发大水,房屋,粮草,百姓都在大水中遭了难。
长安城乱作了一团,待大水过后,很多商贩故意抬高了粮价导致百姓买不起粮,便公然掠夺。
皇上虽第一时间发放赈灾粮,奈远水解不了近火。
那一年的长安城,哀鸿遍野,尸骸满地。
鸢找到林墨的时候,他被压在木板下奄奄一息,一张小脸憋得铁青,衣服破破烂烂。若是当日鸢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小家伙,醒醒,可千万别睡,姐姐给你带来香喷喷的肉包子。”鸢边轻拍林墨的脸颊边说道:“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千万别让我交不了差啊。”
意识涣散时林墨觉得耳边有些聒噪,他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看到一名身穿红衣容貌姣好的女子。
林墨轻咳了两声,奶声奶气开口:“姐姐是仙女吗?墨儿现在是在哪儿?”
鸢被林墨天真的模样逗笑了,好半天才回道:“这是长安城,我叫鸢,是家师之命来救你的。”
“长安城?”林墨不停咀嚼这两个字,忽然他回想起来所有的一些,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鸢的衣袖颤声道:“爹爹,和娘亲呢?他们怎么样?”
“……”鸢不知该如何向面前这个小人解释,这种令她为难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
“墨儿,你先把包子吃了,我再告诉你。”忽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个迂回的法子,她听说小孩子只要填饱肚子就会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
闻言,林墨一把抓过鸢手中的肉包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咀嚼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甚是可爱。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是包子不好吃吗?”鸢刚要松口气,就见小家伙满脸泪痕,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这一哭可把鸢急坏了,她手足无措的哄着,非但不奏效哭声反倒愈演愈烈。
只听林墨呜呜咽咽说道:“爹,娘,不在了,墨儿没了爹娘……”
鸢把林墨拥入怀里,轻声安慰道:“墨儿,还有我。”
鸢的怀抱很温暖,林墨贪恋的把脸埋进她怀里撇着嘴道:“那你要是也离开我,我去哪寻你。”
林墨的话令鸢一怔,思忖片刻后道:“以墨竹为信物,你若寻我就画墨竹,我若想见你也画一墨竹可好?”
“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林墨望着手中的信却犯了难,一边是有救命之恩的鸢,一边是长安城的百姓安危。
自古道义难两全,此时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何为头痛欲裂。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林墨心中越发不安。
一个时辰前他以命人去寻鸢,那人去之前林墨小心嘱咐:不论成败一个时辰都要回来。
可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却不见人来报,林墨神色凝重的望向窗外。
他有些气恼,明知鸢性命垂危他却只能在此干着急,迟迟不肯动作。他摸着信纸上的墨竹湿了眼眶。
他是长安城百姓爱戴的大将军,自他任职间,长安城歌舞升平家家夜不闭户。常年来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只希望百姓安康乐业,再也不发生往日的悲痛。
他深吸一口气,静默了好半晌。命人唤来副将张虎,他望着张虎似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像被人点了哑穴半句都说不出。
张虎从未见过这般魂不守舍的林墨,他心下有些慌,不好的预感像野草似的疯狂滋长。
“将军,出了什么事儿吗?”
“你跟了我几年?”林墨不答反问道。
“五年。自那日被将军救下,张虎便发誓从今往后以林将军马首是瞻。”
林墨拍了拍张虎的肩膀道:“长安城的百姓以后就交给你了。”
林墨赶到时,十个黑衣人立成一排每人手上拎着一把白晃晃的刀,为首的黑衣人右手拿刀左手扼住鸢白皙纤长的脖颈。
时隔多年鸢还是一袭红衣,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依旧美艳的不可方物。
当林墨出现时,鸢的目光就一直跟随那一抹白,他长高了许多,记忆中稚嫩的脸庞在岁月的洗礼中渐渐褪去青涩。
额头上的疤狰狞可怖,她想那一定是在战场上留下的,这些年他过得很艰难吧。
“放了她,我跟你们交换。”虽然话是对黑衣人说,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鸢的脸上。
“只要你交出兵符,人我们就给你。”
“我乃长安城的大将军,兵符我是不会给你的!”林墨坚定道:“用我的命换她的!”
闻言,黑衣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树丛里蹿出一高大威猛脸上同样蒙着黑纱的男人,他跑到劫持鸢的黑衣人身侧对他耳语几句。
男子听后连连点头,清了清嗓子对林墨道:“好。”
死亡对于林墨而言并不可怕,他只怕死不其所,他看着其中一名黑衣人端着一碗汤一步步向他走来,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在看到鸢眼角滑落的泪时,他缓缓松开了手。接过黑衣人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身体向后仰的那一刻他看到一抹红向自己跑来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下一秒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他听见她唤他:“墨儿。”
他伸手想把她脸上的眼泪都擦掉,恍惚间他忆起,她曾说过见不得他的眼泪,以至后来不论心有多痛身有多痛他都会弯起嘴角,眼皮越来越沉,他仿佛看到爹娘在向他招手。
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道:“鸢,以后我就不欠你了。”
一道讥笑的男音在黑夜中响起:“哼,真是愚蠢的男人,因为一个女人丢了性命。”
鸢把怀里渐渐冷却的人儿放下,起身对着面前的人儿道:“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他死了。”
“张副将,噢,不对,从现在开始应该叫你张将军!”最后三个字她咬的极重。
“怎么?你不开心吗?不是你找到我,让我帮你杀了他的吗?”
“……”张虎的话戳到了鸢的痛处,她语气冰冷道:“彼此彼此。”
张虎从嘴角挤出一丝冷笑,经过她身边时狠狠地撞了下她的肩膀。
一个月前,鸢行医归来回到医馆时,入眼处一片狼藉,蒲扇似的睫毛急速颤动心下慌乱不已。等她在狼藉中找到师父时,他以奄奄一息撑着一口气道:“墨,林墨,鸢儿替我报仇!”
从那时起对林墨的恨意就像雨后的野草一般在心中疯狂滋长。
鸢抬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如父亲般的师父一边是曾相依为命的林墨。
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滑到嘴角,一抹苦涩悄悄钻进心底。
五年后,长安城遭突厥来袭,硝烟四起,大量流民居无定所,饿殍遍野,满目疮痍。
那一年鸢的医馆挤满了人,患者小到孩童大到士兵。
入梅的那天医馆来了两名重伤的士兵,鸢正为其中一名士兵包扎时,二人便无所顾忌的交谈起来。
“诶,之前也有一家医馆在这儿附近。”
“你说的是长胡医馆吧。”
鸢听到“长胡”二字时,心咯噔了一下。
“对,就是那个,那个医者也算是医术高超他要是还在世,长安城的患者也不会这么多没得救,哎真是可惜了。”
男人的话令鸢湿了眼眶,师父生前悬壶救世,若是在世,若是……
“那他怎么怎么死的?”
“得罪了张大将军呗。啊…..”男人的话没说完衣领就被鸢一把拽住,她的目光透着寒意语气中微微颤抖道:“你再说一遍谁!哪个大将军!”
“张,张虎,张大将军。”
那一刻鸢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似的,软倒在地,她无心再理那两个连滚带爬的士兵。
她茫然地看着挂在天边的晚霞,嘴里不停念叨着:“林墨,林墨……”
一头青丝一夕间变成了白发,从此世人再也没见过一身穿红衣背着木盒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