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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常跟随着面容和善却十分刚毅的老刑警一路向下,那是停尸间的位置。这段路程就像从阳间到阴间,要穿越了两个世界,以至于哪怕短短几秒的沉默都会让人感觉时间被无限地延长,使得人无法忍受。
“你要做好心里准备,虽然该说的我们的同事在电话里也应该已经都和你说过了。”老刑警忽然表情凝重,回过头来,语气缓慢地先开了口。
“不可能的!我也给你们说过了。不可能的。下面躺着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妻子!我也给你们的同事说过了,既然你们这样坚持,我也只有来一趟了不是?”吴常的语速时快时慢,中间几处停顿的时候还发出了好几声叹气。他外套的尺码好像并不太合适。吴常扯了扯自己的围巾,天气确实越来越冷了。
“我们的同事也给我说了。说你告诉他们,你到前天为止,还和你妻子进行过视频通话。而我们的法医初步鉴定表明,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五天左右,而且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个恢复了出厂设置的手机。我们最大限度的还原了手机的数据,但是破坏严重,只拼接出一个标签为‘老公’的电话号码,你的号码,因为拨打的和接听的次数最多才得以恢复。所以我们也很奇怪,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另外,这也是规矩嘛。”老刑警走在前面,这次没有回头。
“不只是前天。从我妻子离开的两天后,直到前天我和她都保持着联系。这五天的时间里,我们一直都有联系。而你们说下面躺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七天了,所以我才说,你们搞错了,那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妻子!”吴常挥舞着双手,但是老民警并看不见。
法医戴着橡胶手套,站在冷冻柜前,拉出了一具遮盖着白布的尸体。老刑警示意了一下,让法医先等一等。
“我们在一个废弃,将要拆迁的民房中发现她。当时她赤身裸体,外表没有明显被侵犯的痕迹。但是,面部全毁,身上全是被老鼠和其他动物撕咬的痕迹,没有了双手,脚也已经快被吃光了。希望你能从其他细节断定她的身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冷静的对待。”老刑警看了一眼吴常。
“快一点吧。”吴常却躲避了老民警的眼神。
法医双手拿住白布的一边,从上至下,缓缓掀开。一副血肉模糊,没有了外皮的面孔出现在吴常的眼前。吴常仿佛尽力忍住反胃的感觉,转头不敢去看那具尸体的样子。
“从外表当然已经无法辨认了。希望吴先生能从别的细节指出,无论她是不是你的妻子,都对我们的工作是极大的帮助。”老刑警一字一句的说着。
吴常用着眼角的余光竭尽全力去观察那尸体身上的每一个部分。直到视线停留在脚踝处的一片漆黑的纹身上。
这个纹身对吴常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吴常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当吴常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一间屋子的座椅上。屋子结构是简单的四方形,内部只有三人,老民警正抽着烟,看着吴常,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正在记录着什么。他们与吴常隔着一张黑色的桌子,这也是屋里除了椅子和人以外唯一的存在。
“醒了?那位,是你妻子没错对吗?”老刑警声音很沉。
“是,是的。左脚脚踝的玫瑰纹身,是我陪她去做的,我绝对不会忘记。”吴常眼眶发红,嘴唇微微抖动。
“鉴于你刚刚说的,我们有好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工作。”老刑警把烟掐灭,双手合十,手肘搭在了桌子上,身子前倾。
吴常很迟钝地反应了过来,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们从头开始吧。你妻子的名字,工作。还有你的名字,工作,和你们的结婚时间。”老刑警话语干脆,这是在例行公事。
“我妻子叫梁依依,是一个私企的职工。我叫吴常,是一名作家,现在是。我们三年前结的婚。”吴常低着头,把围巾拉紧了一些。
“你说到你妻子离家出走是七天前。为什么她要离家出走?”老刑警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啊。”吴常叹了口气,又吞咽了几次口中唾液,再说道,“其实,其实我和我妻子关系一直很好。最近出了一些事情,但是我是爱我妻子的,我这么多天一直在找她,就是想让她回家。”吴常突然抬起了头,皱起了眉头。
“我问你为什么,你妻子为什么离家出走。”老刑警直视吴常的双眼一阵,又低下头去。
吴常不自主的避开了目光,视线在桌子上游走了一会说道:“因为。因为她发现我和我的一个读者,有那种关系。其实,我就是一时糊涂!真的!我那天去就是和那个读者分手的,就示意性的抱了一下,两不相欠嘛!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到了,还有好多照片,我和她解释了很久,我还认错了,我真的错了!结果,结果谁知道她第二天就不见了。”吴常不停说着,不停的摇头,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立刻收手了。
“那种关系?”老刑警说着,似乎没看见吴常之前的举动,抬头后只见吴常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后来呢?你说你在你妻子离开家两天之后联系到了她。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系。是一个什么情况?”老刑警放下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靠着椅背。
“我爱我的妻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谁都会有犯糊涂的时候。我现在只是想找到她让她回家。但是。”吴常忍住了抽泣,开始回忆起来,“我之前是一个程序员,因为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作家,才开始不停的写作。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还为了这个吵了好几次。因为当时她想搞摄影,结果为了我当作家的梦想,放弃了。想想我真是对不起她。之前追求她的时候,就做过一个网页,是属于她的。上面有各种时间,认识的时间,在一起多久了,等等。她离家出走,我就把网页加上了一个她离开的时间,她如果看网址就能看到,我在等她回家。”
“那个网页上有,梁依依离开的时间是两天又十一小时四十八分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二秒之前。我那时看着自己制作的页面的还在不停的累计计时,时间依旧一分一秒的增加着,非常焦急和忧虑。”
“其实她走后一天,我还和她短暂的视频通话过,那时她好像在海边,但是马上就挂断了我的通话。我也记录在了我们的网页上,与梁依依最后一次网络通话的时间是一天又零五小时二十二分三十七秒,三十八秒,三十九秒前。对就像这样,希望她能够看到。”
“然后我就不断的等着依依的账号上线,但是她的头像背后是一片死静。我不停的拨打她的电话,听着铃声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秒。五十八,五十九,直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觉得她的心里,确实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原谅我吧,我也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的妻子,梁依依女士,在七天前离家出走,然后六天前在一个海边,与你一个简短的视频通话,然后呢?你刚刚说的可是五天前,以及直到前天,你们可都有联系。”老刑警打断了吴常的发话。
“对,对!五天前。五天前我还是向每个朋友询问她的消息,不停的在找她,在电脑前等着她上线,因为她根本不接我电话啊!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三分。那时一醒来,我就感觉胃里一阵灼烧,毕竟从早到晚基本没正经吃上什么东西。正寻思着要不要先出去找点吃的,先解决了生理上的为难,结果屏幕漆黑的电脑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上线提示音。”
“我当然马上点亮电脑屏幕。一看,果然是依依上线了。我马上给她发了信息,让她回家,告诉她我真的错了,我和那个女的已经结束了!我真的是一时糊涂。结果她也没说什么,就跟我回忆以前我们怎么为了换行业的问题争吵,结果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支持了我。回忆那时真的很苦,什么都没有,就在出租屋里面,每天都在幻想着以后会更好。回忆了那个以前住过的小区。那是个老旧的小区,并没有任何值得夸赞之处,外墙破损,内部肮脏混乱,房屋隔音极差。却因为是一个学区的规定住房,使得租金十分高昂,也正是如此,每天晚上打闹的孩子常常让我恼羞成怒的冲着窗外大骂,她还得拉住我。那里也没有指定停车场,小区内的道路在晚上就会被停满车辆,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警报一片接着一片的响起来。”说道这里吴常嘴角闪过一丝苦笑,依然眼角下垂。
“她有和你说她在哪吗?”老刑警看吴常停顿了片刻,便询问了起来。
“当然没有。要是有,我早就去把她接回来了,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绝对不会!”吴常声音很大,让旁边记录的年轻刑警都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
吴常回看了一眼年轻的刑警,又立刻说道:“我不停的问她到底在哪里,她都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停地说她很好,让我不要担心了,然后就下线了。我又给她的手机打电话,她也还是没有接电话。”
“然后呢?连续的直到前天都有联系,是怎么一回事?”老刑警突然身子向前倾,单手支撑身体,撑着桌子。
“第二天早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就在想依依为什么要给我说以前我们租过的那个老旧小区的房子,我觉得她是不是就在那里躲着我。我立刻就开车到了那个小区,还和那个小区的保安因为停车费的问题大吵了一架。我进去找了一阵子,发现依依不在,我就走了。结果,那个保安要收我三倍的停车费,理由是外来车辆停放过久。可是他们的停车牌上明明写着不超过三小时,而在一小时以上,都是收十五元。我气不过,就和他吵了起来。毕竟我和依依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有时候就是会斤斤计较。”吴常好像使劲回忆着所有细节。
“可是那个小区也没有你妻子的踪迹?好吧。那后来又是如何联系上了呢?”老刑警不太耐烦,而年轻的刑警还在记录着一切。
“晚上,又是同一个时间。依依又上线了。我立刻就点开了聊天窗口,我想见她,就算通过冰冷的网络传输也可以,我要见到她。她居然接通了我的视频请求。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但是她还是说她很好。我希望她回心转意,我带她回忆曾经。我们一起去看海,一起去看雪,一起在山峰上大声说爱着对方。然后,她还陪我去找写作的灵感,在草原上,在部落里。甚至为了让我写好一个悬疑小说,去参观曾经有人皮面具制作传统的恐怖部族。那时,就算在恐惧之中都觉得那么美好。”
“所以,当时你的妻子还活着,和你用人类的语言交流。但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你的妄想?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老刑警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不,不会的。我因为太想念依依,每次通话在我的电脑上都有记录和录像。这几天她都没有出现,所以我这几天,我已经又看了无数遍那些录像。不会的!她不会就这样。”吴常停了下来,又开始了哽咽。
“那最后一次呢?最后一次又是怎样的情况?”老刑警回复了平静。
“就是随后的一天。我去到我和依依之前租房的小区,把以前的那个房子租下来了。那里变得更加老旧,根本没有人去住,房主很开心的就租给了我。我就想着在哪里等依依回来。我觉得她一定会回来。”
“结果到了晚上,又是同一时间,依依上线了。这次她变得很冷漠,一直只是侧脸对着镜头。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给我回应,只是点头摇头的敷衍着我的每一句话。最后她只是淡淡的一句不要再见了,就挂断了通话。”
“所以,那一次,是你和你妻子最后一次通话了?”老刑警好像用眼睛在吴常身上想寻找答案般的审视着。
“对。然后两天都没有了依依的消息。我很沮丧。我在出租屋里呆了快两天,吃饭也是点的外卖。然后,然后就接到了你们的电话。”吴常的眼睛变得无神,嘴唇发干。
“喝水吧。”年轻的刑警拿进来一杯水,吴常颤抖着左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几乎洒掉了大半杯水。
“吴先生的手真秀气。”年轻的刑警还没说完就被老刑警用眼神示意坐下。
吴常立刻收回了拿杯子的手,说道:“没,没有。只是写作以来,很少做别的了。”
“够了!”老刑警拍案而起,双手叉腰,眉间紧锁,“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个死人,居然每晚都和你视频通话?难道来自阴间?来自地狱?别装了吴常,是不是你!是你,杀害了你的妻子,就为了和那个年轻漂亮的你的读者在一起。是你,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后,抛尸在了老城区的废弃屋子里,觉得马上就要拆迁,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是你,在接到电话后,伪造了一切。你根本就是在说台词,你演练了很久了吧!”老刑警来回踱步,不停地说着。
吴常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不可能!你们说的依依的死亡时间,五左右。”吴常声音颤抖了起来,“那时,我经济人安排我去A市签字售书去了,一去就是两天啊!你们可以问我的经纪人啊!还有,还有,那个房子我现在还租着,xx区xx路xx号xx小区xx栋xxx号房。你看,你们看我手机还有房东的联系方式,不信你们问他!我爱依依,我爱依依!”吴常把手机扔在了桌上,最后几乎是嘶吼着,然后泪如雨下。
时间是下午四点。
吴常正要离开。
“小李,出个外勤。跟着那个家伙。”老刑警拍了拍小刑警的肩膀。
“师傅,还是不相信他吗?我们这样问,最后你也给了他压力,也还是没问出什么,也没看出点什么呢!”小刑警耸了耸肩。
“毕竟这种案件熟人作案的几率会很高,而且他并不是百分之百没有嫌疑。这是其一。其二,你有没有印象,两年前开始的连环杀人案,在两年的时间内,起名为‘面具’的杀手,杀死了两男两女,两两是夫妻关系。女性的死亡时间都早于男性,而且面部尽毁。男性死于女性之后5-7天,面部皮肤都被剥落,后又用针线缝上。”老刑警吸了口很长的烟,心事重重。
“那件事情?是师傅您之前接手的案子吧。目前连心理侧写师都没有给出定论,甚至连凶手的性别都不敢确定。因为犯罪手段十分残忍,但是有些细节,比如又像女性般细腻。您确定会有可能是‘面具’杀手重出江湖?”小刑警不禁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去!跟上那个家伙,开我的私人车去!别让他发现。”老刑警一把把小刑警推出了门并随手扔给了他一把车钥匙。
时间是下午六点。
吴常的车是一辆白色大众途观。
“他开车进入了一个菜市场,人太多了,我被人流挡住!”小刑警正用对讲机和老刑警沟通。
“他开车绕了快大半个城市,他到底想干嘛?!”老刑警沙哑的声音在对讲机中变得嘈杂,“不好!快上去抓住他!”
小刑警身手利索,下车拨开拥挤的人流,向吴常的车走去。
白色的车停在了人流最多的菜市正大门入口。小刑警绕到了车前,只见车里无人,正要回头,只感觉被人按住了肩膀,一个冰冷的细长利器扎入右后腰的位置。意识开始模糊之际,小刑警回头看到了吴常正转身离去。
时间是晚上七点。
“醒醒!快醒醒!”老刑警摇晃着小刑警的身体,身旁挤满了围观群众。
“我,我怎么了?”小刑警喘着气醒来,抱住老刑警的手,突然两眼冒光,“吴常,是他!他给我注射了一些东西,我就晕过去了!是他!”
“什么?!”老刑警扶着小刑警起来,“不好,我们应该快去他的出租屋!他很有可能回去!”
时间是晚上七点。
吴常上楼,那个出租屋在七楼。
吴常进门,脱掉了鞋子踩在地上,身高却变矮了十公分。
屋内灯光昏暗,只凭借电脑屏幕的光亮看到有一个人影在吴常背后。人影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吴常转过身去,手在脸上找寻着什么。不一会,撕下来一张皮一样的东西。
“吴常,你根本没有爱过我。”昏暗的光线下,那是一张女性的面孔。
那个人影原来被双手捆绑住了,整个人吊了起来。脸部没有了皮肤,张开了嘴好像在竭力想要说着什么。
“为什么割了你的舌头呢?因为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不过你还是很乖,很乖的。我给你安排的签售很成功,你一直以为是经纪人给你安排的吧?哈哈!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在河里喂鱼了。而我让你租的房也租得很好。不过,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她拿下围巾,手里捏着一个袖珍变声器。“用你自己的声音和你说话,真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呢。两年来我一直模仿你,我觉得我完全理解了你。”
她将变声器收入口袋,蹲了下来给被吊着的男人穿上自己脱下来的鞋子。而将从那双鞋中取出的增高垫收入了一个纸袋中。
“但是,你和他们都一样,但是,我又不是那个愚蠢的女人。愚蠢的女人原谅没有愧疚的男人,该死!没有愧疚的男人,更该死!我是唯一的,你应该拥有的唯一的存在!”
“好了,我放你去陪她吧,去陪你喜欢的那个贱人!还有你喜欢的玫瑰,也在那里等着你呢。对了,你的脸我还是要还给你的。但你死去的只是肉体,而你还是和我一直在一起,哈哈!”只见被吊着的人不停的摇头,没有皮肤保护的脸还在不停的往外渗血。
时间是晚上九点。
法医正在勘验现场情况。
死者,男性,面部皮肤被切除后又缝合,没有双手。
屋内只有一个方桌和桌上的一台电脑。老刑警和小刑警正在看着电脑里面存储的三个视频通话的录制文件。视频里面,女人面容憔悴,但不见哀怨。在最后的视频文件中,依稀好像看见女子嘴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