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不到七点,道路上一片拥堵。急救车的响笛声后方远处的位置有气无力地叫着,就连警车都被堵在路上,警察无奈,锁车然后步行,从秦川驾驶位一侧的车窗擦过,显然这位警察的身形过胖,穿插在两车之间行进,有着说不上的无奈和尴尬。警察的眼睛肿胀,黑眼圈似乎都蔓延到脸颊,就像中年蝙蝠侠的面罩,英雄暮年,归隐乡野的背影被慢慢升起的朝阳照亮。
车里的家属们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开始说话。车里出了秦川,和故去的老人。还有他的子女4人,两男两女,根据他们之间的对话揣测,应该分别是大哥,二姐,三姐,小弟。
大哥,工人模样,和其他三个人相比,年龄显得偏大很多。应该是技术工人,和车床制件一类的机械打了很多年交道,双手上的油污长期浸染,不能如何清洗,已经化为一体。手上还有受迫贴上的防水创可贴,说明他还在工作,可面容看来,似乎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
长期站在机器前,双脚双腿的不同手里,让他走路的时候,有不明显微瘸。脊柱变形,驼背驼得让整个人看起来谦卑。但是看他布满褶皱的脸和时时都不曾舒展开的眉头,这是一位长兄为父观念很重的人。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太平间外的垃圾桶旁,他连着抽了两根烟,说是抽烟,更像是把烟夹在手指间,蓦然发呆。他的睡眠应该不好,总是挤眼镜,说明眼睛干涩。他上车以后,一直长长的吸气呼气。
二姐,留着短发,带着圆框的眼镜,说话口齿清晰,眼睛犀利,总在不自觉地扫视周围的环境。她在车一旁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学校,她应该是位老师。她穿着的衣服,布料考究,没有折痕,在太平间外等待的时候,本可以坐下,可她还是选择站立,对着手机那头,不停地说着话,伴随着斩停和手指张开甩摆的动作,干净麻利,她应该已经脱离课堂,是学校的某位中层领导。
三姐,留着长发,坐着的时候用头发遮住了脸旁,自始至终,都在用双手捂住口鼻,身体微微抽动,虽然听不到哭泣的声音。或许她并不是在为失去至亲而伤心,她右手无名指上留有极为明显的指痕,结婚戒指刚摘下不久。她可能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事事不顺,她像培育花草那样,在呵护着自己的哀伤。又像在心里用悲伤和不幸饲养着虫子,虫子很快长大,在蚕食她内心多有看得见的叶片。她陷入自伤之中,更加悲切。
小弟,扎着辫子,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光照下显得亮闪闪的。手上戴了好几个造型怪异的戒指。漏出的双臂上纹满了黑白图案。不管是在太平间,还是跟着上了殡仪车,自始至终都在玩手机。如果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嗯”几声,然后说,“随便…你们定…我没意见”。
车上的沉默,是从二姐抢走小弟手中的手机,一把扔出窗外开始的。小弟一下子就蹦高了,朝秦川喊了一声,师傅,开门。然后下车捡起手机,上车就骂,说了一个名字,应该是二姐的全名,因为说的太快,秦川没有听仔细,小弟嚷道:说,你是不是疯了,这里不是学校,你也不是什么政教处主任,轮不到你管我。
二姐的声音比他更大,说话的时候,放佛眼球都要从双眼迸发出来:你觉得你还是人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这躺着的是你妈,你就是装,能不能装出点悲伤,挤几滴眼泪出来。你就在那玩你的破手机,你告诉我,你玩就玩,你乐什么?你他妈的到底知道不知道,人死了的意思,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了他了。
小弟说,你能不能改改动不动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扣帽子的思维习惯,我不是你学校里管着的十几岁的孩子,狗屁不懂,我笑是因为我接活了,我笑是因为我接活就能挣钱了,我笑是因为挣钱了我钱就凑够了,钱凑够了我就能给咱妈一个惊喜…你们平常最瞧不起的儿子给他妈买房子了…
…三室一厅,咱妈不用再夏天忍热,冬天挨冻了,你们总说孝顺孝顺,你们谁想着给咱妈买套房了,你们不买,没关系,你们都是一大家子人,瞻前顾后的,我买…我为什么不哭,我觉得假,咱妈生前,你们都干嘛去了,现在跟这哭…咱妈一只瞧不上我,说咱爸就是被我气死的,我不恨她,哪有当儿子的恨妈的,我就想证明给她,给你们看,我不差…
…可还是晚了…小弟最后一句话,车厢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道路慢慢通了,秦川挂档起步后,以匀速通过了拥堵,果然,有有事故。
他按开了广播电台,恰好在放歌曲,他先小声确定了是否合适,随后,把音量调至中低,延续着争吵平息后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