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八个房间布置得像客厅一样，里面都是厚重的桃花芯木质家具和深色的叶子与花交错的壁纸。除了那些装饰华丽的房间，还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厨房，里面配备了达婶最喜欢的全套德国老式厨具，就连休息室里的台球桌和运动器材，都是极尽奢华，看起来古老而沉稳，在这里，现代化的装饰与设备根本找不到立足之地。
“我喜欢这个大宅。”修文说，他俩靠着台球桌站着。
“我也是。”方楠点了点头。
“王丽丽说的那些现代装修不到一年就会过时，但现在这些家具和装饰就不会，过一百年也不会过时。”
“你父亲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我怕他会按着修武的意思做，父亲总是惯着他，让他为所欲为。”他的话里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方楠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而修文自己好像也没有意识到。
“修武好像挺喜欢王丽丽的。”方楠想知道，修文是不是也被这个充满魅力的女人迷住了。她希望不会。
“修武不爱任何人，特别是他自己，他把所有女孩都折磨得够呛。”修文的话里居然透出一股恨恨的味道，最后还小声补了一句，“他就喜欢这样。”
“她很漂亮。”方楠说。
“谁？王丽丽？”
“对。”
“嗯，她长得确实不错。”
“她头发的颜色很好看，皮肤也白……”方楠不自觉地用右手抚摸着自己左侧的有些发黑的皮肤，然后用指尖不断地逗弄着鬓角一绺卷曲的头发。
“她没注意我，我也没怎么注意她。”修文把头扭向一边。
他的话有些闪烁，这让方楠更加肯定他是在嫉妒修武。修武的确长得很帅，个子也很高，身边有的是漂亮的女孩儿，尤其是像王丽丽这样的，只在乎男人的外在，对内在却毫不在乎。
方楠发现修文很亲切，她感到修文正在对自己敞开了心门。而他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容易接近的人，他是那么低调，和自己一样。
两个内向的人一见如故，大概是都具有相同的气质，互相吸引吧。
他们快要把二楼转完了，她的脑中又泛起了那个问题，那个困扰了她一晚上的问题。
“我听说，去年平安夜，这个房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修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子变得很深，嘴唇紧绷，直到他感觉他的牙齿不再出血为止。
修文的嗓子沙哑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什么?”
“他们是不会说这件事的，尽管这已经过了十五年了。”
“我还以为是去年圣诞节前……”
“十五年前。如果发生在你身边，你也会永远记得那件事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可能是因为方楠又让他想起了那些令自己不安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修文。”她说，她觉得不得不为自己辩护，“是你爷爷自己对我说的，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是去年的圣诞节。”
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但还是让人无法相信他和刚才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修文说：“请你原谅，中风以后，爷爷就变得糊涂了。”
“可我觉得他并不是在说胡话。”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修文已经是一种质问的语气了。
她说了那番诡异的对话。
“他说有人要杀他？”修文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他应该和你父亲也说过。”
修文再次皱起了眉头，“爸爸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老家伙病得到底有多重。”
“但你的父亲好像真的很关心他。”
“是的，父亲对他很好，比对我好得多。”最后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充满兴趣地继续追问。
“我不想谈。”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想你现在最好去看看爷爷。”他说着转过身去，走下了楼梯。
十五年前的平安夜，无论发生了什么，肯定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老人没法鼓起勇气告诉她，而修文明显很害怕。他为什么害怕？有些东西让方楠感觉不安和恐惧，她觉得这次工作可能是来错了。
她用力地把自己此刻的想象力塞进一个罐子，用最结实的盖子封住。她现在的确应该按照修文的建议去做，看看老人是否安然无恙。
老人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大半，被推到一边。他的膝盖上平放着一本书，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读。
“过来，坐这儿。”他说，那声音像是从两片砂纸中间抽出来的一张薄薄的白纸，随时都可能碎成无数的碎片。
她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就在他对面。她觉得自己仿佛被被那巨大的扶手，高高的靠背和超厚的衬垫给吞噬了，椅子很舒服，舒服到让你感到有些难受。
“你见过他们了吧？”他问道。
“是的，”她说，“达婶真是个了不起的厨师。”
“我年轻的时候，就雇了他俩----他们那时也很年轻。但我今天想说的不是那个时候，也不是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其他事情。”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问。她发现在这个可怜的老人面前，她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了。不过再过一会儿就难说了，估计马上又能听到那天马行空般的谋杀未遂的故事了，这故事让她难受。
“首先，我们来看看李明吧。我们最应该防备的人就是李湘----我儿子死去的妻子，不过她死了，李明是她的弟弟，所以我们也应该盯紧他。”他干咳着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告诉他，只有一次见面，她对李明还没有什么更深的认识。
“他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以后你就知道了”老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会看到他微笑背后的另一张脸，那张脸才是真的。这个可怜的家伙找不到工作，已经三十七了，长期失业。都是因为他的性格。他受不了老板，就和他姐姐一样，不喜欢接受命令，向来我行我素。他现在能住在这里，是因为李湘的遗嘱上写着，要给他弟弟留一个住的地方。李湘知道她弟弟什么都干不来，所以还留了一大笔钱给他。”老人说得颠三倒四的。
方楠说：“你说他什么都干不了，可你好像并不讨厌他。”
“是的。这不是那孩子的错，是因为他的血统和李湘一样。可怜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受苦。但是，因为是她的弟弟，所以必须盯紧他。”
“不过我觉得，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你应该睡觉了，而且应该服吃一些安眠药。”方楠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这次很听话地吃了。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老人进入了梦乡。方楠给老人盖好被子，关上灯，离开房间，最后悄悄地关上了门。
又是一件怪事，她现在觉得这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老人为什么要自己一定要盯紧李明？还有，十五年前的平安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楠换上那件有着米黄色格子的睡衣，钻进被窝，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翻看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皮渐进变得沉重，她折起书页的一角，“咔哒”一声关上了灯。
她觉得，这座华丽的房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蜿蜒的洞穴，转啊转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是一个她永远忘不了的梦：这个圣诞节前的夜晚，尽管她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圣诞老人之类的了，但还是在期待着，期待什么呢？她的礼物是一个大大的红绿相间的盒子。
她想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送给她？里面又装着什么？她慢慢掀开盒子，看向里面……接着她触电般抖了起来，拼命想要移开视线，但太晚了，她的眼睛只能死死盯住里面的东西……她猛吸了一口气，尖叫起来……
她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但尖叫声还在持续……
这不是她的尖叫，也不是噩梦中的尖叫。这声音是如此真实。一个女人的尖叫，只有在极度恐惧中，才会发出的哭嚎……
那哭嚎如此凄惨，在房间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在骨头上切割，又好像在用一块玻璃划着黑板。
突然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四周变得一片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方楠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吞咽的声音显得无比巨大。方楠觉得她听到的是王丽丽的声音，尽管这极度的死寂与恐惧中让人脊背发凉，精神紧张，但她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床头柜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三十。
她从床上滑下来，穿好拖鞋，当她要从衣架上拿起外衣时，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不应该出去。她眼前出现了老人那张扭曲的脸，那双褐色的眼睛，她甚至可以听见……老人在警告她……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够了！那哭嚎那么凄惨，那女孩可能需要一个护士。已经过了几分钟，她需要帮助。
她披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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