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 活着,一切都值得

题记:读余华所著《活着》有感。

1.

一个老人,一头老牛。他们在犁一块地。

他们,相依为命。

老人打算去买牛时,看见为人类一生辛劳、终于精疲力尽价值锐减的老牛在主人磨刀霍霍的间隙流下了浑浊的泪。

老人本该买一头身强体壮的牛,却以相当的钱,从手举屠刀的牛主人手上买下了这头牛。

活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人世沧桑,他依旧那么善良。

村里人笑话他,这头老牛这么老了,或许比你爷爷的年纪还大呢,最多再活两三年了。

他说,足够了。我自己还不一定能活几年呢。

这两个别人戏谑中的“老不死”,竟然一年又一年,颤颤巍巍地相伴活了许多时间。

老人名叫福贵。他给老牛也取名福贵。

2.

一个城里来采集民歌的年轻人,饶有兴致地听着福贵讲那些从前。

见有人愿意关注他的生平,福贵也便娓娓道来。他和村里那些同样满脸沟壑的老人不一样,他们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两句话就能够把自己的一生交代完毕。

福贵的一生,跌宕起伏,厄运接踵而至,然而,他从来都没有怨恨人生。

他进城去给病重的娘买药,不小心路遇国军,竟被抓了壮丁。

等他终于和死亡插肩而过,千难万苦地回到日夜思念的家,深秋复初秋,时光荏苒已是两年后。

在他走后两个月,他娘便含恨去了天堂,至死也不知道儿子身在何方。而他的女儿凤霞,一场高烧,变得又聋又哑。

他走时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有庆,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小男孩,记忆中不曾有过父爱的关怀。

所幸,一个家因为他的归来,终于再次完整了。

经历了解放,经历了土地改革,经历了灾荒。

为了让有庆能上学,他们差点把凤霞送给别的人家。为了一个地瓜,凤霞恨不得一锄头砸向抢她瓜还倒打一耙的同村人。一家人,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那是救命的东西,自然有许多人愿意为之拼命。

如果上学,就要送走姐姐。没有姐姐,有庆宁愿不上学。是姐姐把他带大,姐姐就是他噙在眼里的泪花。

在一个雪花飘飘的深夜,凤霞偷偷跑回了家,她扛不住对家人的牵挂。福贵第二次送女儿走的路上,终于一个不忍心,背着孩子回了家。

再穷再苦,他看清了自己的心。舍得,有舍才有得,然而他终究是不舍。

上学的有庆,负责割草喂家里的两头羊。常常顾不上吃饭,眼看上学要迟到。他村里的家到城里的学校,来回二十多里路,他总是来回跑。因为鞋子坏得太快,娘在沉重的农活之余还要熬夜给他做鞋,被爹责骂了一回。从此,他光着脚丫,直跑到学校,才穿上鞋。

这么懂事的孩子,谁曾想,生命会戛然而止,在青春年华。

女校长生孩子大出血,学校组织五年级的同学去给校长献血。孩子们都很兴奋,觉得能为校长做事,很光荣。

有庆是唯一血型匹配的孩子。

女校长是县长的老婆。她需要很多很多血。那些医生把有庆的血抽干了,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有庆脸色发白,最后发青。终于躺在了太平间。

好端端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少年,不就是去上个学吗,怎么就连命都赔上了!有庆和家珍(有庆的妻)却无处伸冤。

后来,经好心的村长介绍,苦命的凤霞,终于遇见了歪脖子丈夫,一个怜惜她疼爱她的老公。风风光光地出嫁。

得了一个儿子一般的女婿,福贵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凤霞竟死于难产。留下一个儿子,家珍说他生下来就没有了娘,就叫他苦根吧。

家珍得软骨病多年,撑了那么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双儿女。而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女儿走后三个月,家珍也永远离开了福贵。她走得安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如一颗熟透的梨,是该收作的时候了。有福贵亲手替她张罗,她很安心。

剩下歪脖子女婿二喜,还有苦根,和福贵相依为命。

二喜在城里当搬运工,既当爹又当娘,那种苦,莫可言状。福贵提出把孩子接到村里,然而二喜舍不下心头肉。血浓于水的父子情,无法割舍,看见即心安。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有情饮水饱,在一起,便能抵挡一切,苦中作乐。

二喜也真心欢迎福贵住在城里,老中小三代男人,相依为命。

但福贵不愿意让女婿养着自己。他想在村里捣鼓捣鼓地里,两个人挣钱,好歹能让苦根的日子阔绰一些。

于是,村里和城里,两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形成了爱的接力。

虽然失去了太多挚爱,虽然生活太多残缺,但原本生活还是照常地过。苦根也在两代男人的呵护下,不乏快乐地长大了许多。

命运却不肯放过这一家人。

二喜在一次搬运作业中,机械出了差错。他被生生夺去了性命。

还是那个用砖头堆起来的床,第三次躺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儿。福贵来到太平间门口,悲痛让他昏了过去。

苦根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他不知道爹死了是什么意思。他说:我知道爹死了,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想他了。

福贵的生命曾经热闹过,但爹娘,妻子,儿子,女儿,女婿,相继离他而去。他也常悲从中来,但是看到苦根,他又能继续勇敢地活着。

从前,是没有苦根的。现在,他至少还有苦根。一个家的香火,还在延续。

苦根是多么早慧乖巧的孩子呀,他才五岁。天不亮被外公叫起来,走长长的路去城里卖菜。他拉着箩筐跌跌撞撞,等睡意不再朦胧之后,便从箩筐拿起两颗大白菜抱在怀里,跑到外公前面小跑着,“这样,是不是轻一些了?”

一老一小,走在无人的路上。没有人可以陪伴他们,没有人分担一路上的苦痛。他们相偎相依,互相关爱,相互取暖。

路过面店,苦根想吃面了。他说:我不吃面,我就是不吃面。直到他站着不肯走了,福贵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是正话反着说。

口袋里的钱真的少得可怜。然而福贵还是领着苦根,要了一小碗面,给他。

孩子吃得多么满足啊,吃完了眼巴巴看着外公:明天我们还来吃好吗?

路过糖果店,苦根又说:我已经吃了面了,我不吃糖。我不吃糖了。

这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呵,福贵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给他。但他倾尽所有,也只能给他买一颗糖。

大暴雨就要来了,福贵担心辛劳了大半年的棉花会被糟蹋,心急火燎地带着苦根去收作。终于抢收完毕,才发现苦根发高烧了。这孩子刚才干活不情不愿,老说自己身上没力气,福贵还情急之下责怪他。这下心里无尽地懊悔。

孩子病了,但是福贵还得赶着去地里干活。不然,两个人该如何活着?

他向村里人借了点糖,熬了姜汤给孩子喝。因为心疼,他又煮了一大盆豆子给苦根吃。

即便是平淡无奇的豆子,苦根也是极少能吃到的。相较于村里的其他孩子,他的小嘴实在过于寂寞。

于是他就一直吃豆子,吃呀吃呀,舍不得停下来。

等福贵干活回来,发现苦根把自己撑死了。他好恨自己啊,自己又老又蠢,怎能给孩子那么多豆子呵!

3.

福贵年轻的时候,曾是地主家的少爷。

他和他爹都是败家子。

祖辈们勤勤恳恳,从无到有,把一只鸡变成了一只鹅,又把一只鹅变成了一头羊,羊又变成了牛。家业日渐庞大。

到他爹这一代,年轻时吃喝嫖赌,坐吃山空,两百多亩田地变成了一百多亩。

到了福贵,一百多亩地变成了无。地主之后变成了佃户之家。

福贵曾经是多么令人不齿的少爷啊!天天进城,吃喝嫖赌。他让青楼女子背着他,还要故意经过丈人的店门口,大声地问安。

怀着第二个孩子(有庆)的老婆(家珍)来赌场找他,求他回家去,他还出手打她,让别人把她轰出去。

直到他把家里的田产地产家产输个精光,他忽然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终于脚踏实地。

他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赌债也是债,把地契房契都拿去抵押,换了三担铜钱。让福贵挑去城里还给债主。

这个细皮嫩肉的少爷,穿着绸布衣裳,愣是把肩膀磨破,把全部家当亲手给了别人。这时他才明白,祖辈挣到这些钱,费尽了怎样的千辛万苦。

他终于明白爹换来铜钱让他挑得辛苦,而不是换成银元直接揣口袋里的深沉用意。

他忽然明白曾经的自己是个十足的人渣、败类。一夜长大,从此他穿上了看不见的铠甲。

浪子回头金不换。

所幸,为时不晚。爱他的人们,依然爱着他。

他爹气得想揍他时,年幼的女儿凤霞急忙来通风报信,“爹,你快躲起来,爷爷要打你。”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护着爹了。

娘知道他输光了一切,也只是哀叹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责怪的对象依然是自己的丈夫,对儿子,是无尽的宽容。

娘还说:穷也没什么,我们还是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曾经备受羞辱的老丈人,在女婿落难时,看似强硬报复般地把女儿家珍接回了城里。实则是疼惜待产的女儿,把她接回娘家养胎,坐月子了。

福贵听说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听说儿子随他姓了徐。儿子半岁的时候,家珍带着儿子回来了,回到她山穷水尽的夫家,回到她认定的家。

福贵的娘没有说错:是你的女人,一辈子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福贵被抓壮丁一去不复返,娘在临死前依旧心心念念,福贵不可能又去赌了,他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娘维护儿子的那份信念,天地为之动容。

后来,饥荒连年。福贵一家四口和村里人一样,一个多月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得了软骨病的家珍,从骨髓里强挤出了一星力气,走了二十多里路,进城跟她爹要回了一小袋米。

那是福贵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米粥。

活着不易,但酸辛中不乏甜蜜。

4.

或许,福贵是真真切切地把娘的话记在了心里。只要活着,就值得为之欢天喜地。

而今,一个人,一头牛,他依旧顽强地活着。

夜半哀伤和凄凉,唯有回忆。

他和老牛说话。家珍耕了八亩地,凤霞耕了六亩地,有庆耕了五亩地,就连最小的苦根,也耕了两亩地。

老牛啊,你可不能偷懒哦。不过,你也不错了,年老体衰,也已经更了三亩地。我累了,说明你也累了。我们一起歇歇吧。

等我缓过劲儿了,你也该干活啦。

他就这样,和一头牛相依为命。

牛就是他的家珍、他的凤霞、他的有庆、他的苦根。

牛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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