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把冷烟灰

从公司里出来,冷风扑面而来。一抬头,细碎的小雪花就飘进了眼里,给世界带来朦朦胧胧的水汽。被风卷进领口里的雪花就像一块冰凉的玉石,猛然的落到温热的皮肤上。我不禁一哆嗦。

紧一紧围巾,快步走向地下车库。今天是小年夜,小瑾早早就回去忙活了。我启动车子,脑海里缺不自觉的浮现出小瑾的声音和微笑。

“要我买点什么回去吗。”

“不用不用呀,”她的手机开着免提,大声的说,背景音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和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你快回来就好。”

只是这样想着,黑夜似乎也不怎样冷了。她是一个温柔的南方姑娘,无论什么时候,脸上总是微笑。和她在一起,从没生过气红过脸。每当争执出现端倪,她就不言语了。她低下头,我只能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杭州的春天一蓬蓬弱不禁风的草。不快也想被绵绵细雨浇灭了,让人忍不住抱着她轻轻安慰。

关于小瑾的一切,在四环路上斑驳的车灯和茫茫的车流里从记忆的角落里被慢慢的追溯起来。

“我放下一切来这里找你,在这里只要有你就好,不需要有一切。”我犹记得,这是她提着行李,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呢?

手肘感受着车窗缝隙里的冷风,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然后呢?然后呢?我注视着前方一闪一闪的车灯,仔细的回想着。但是从那以后的记忆,就像清晨的雾气,丝缕的阳光,就让它不再有踪迹。

前面的车子终于挪动了,我舒了一口气。这样子应该能尽早到家了。现在很温暖了,过去,再想它又有什么必要呢。

小瑾早早地打开了大门。我侧身进来,看见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眼睛还在不时地瞟着厨房里的炖锅。见我进来了,她给我一个紧张兴奋的微笑,赶紧跑回了厨房。一会儿厨房门一开,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一股白茫茫的水蒸气。眉眼弯弯,睫毛亮晶晶的,手掌平伸着接着汤勺滴下的水珠。

“汤快煲好了,你不来尝尝吗?”

厨房里热气腾腾。小心翼翼的戴上手套揭开汤锅盖子。蒸汽忽的蒸腾到脸上,每个毛孔都打开了,散出残留的凉意。小瑾撇开浮油,浅浅的舀了一点汤送到我的嘴边,“小心烫啊。”

“哎呀,好鲜啊。”我夸张的咂咂嘴,舒坦的眯起了眼睛。小瑾满意的笑了,放下汤勺,拿起一根莲菜,转身去了水池旁边。

“鲜就好,我再切一点莲菜放进去,汤头更亮。”

“我来我来。”我拿过莲菜,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水太凉。”

小瑾也不争,乖乖的让开了,拿着抹布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水渍,“哪里有那么娇贵了呀。”

我不接话,只是偷偷的看着她。小瑾眼皮轻轻一抬,正对上我的眼睛。

她害羞的别过头去,我则继续清洗着莲菜。心里感叹,语言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汤锅在火上咕嘟咕嘟的响着,抽油烟机轰隆轰隆。厨房那头的小瑾,突然问道:“今年过年,小妹回来伐?”

冲在手上的水流像是猛地凌冽了起来,我的手一缩:“什么?我没听见。”

“小妹呀。”小瑾擦着碗筷,转过身来,“伯父跟我讲,小妹六七年没有回来过年了。今年会回来吗?”

“啊,这个啊。”我转过身,避开小瑾认真的眼神,“不知道。没联系我们,或许不会来吧。”

小瑾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我的身边,柔柔的推了推我,嗔道:“程皓,你这个做哥哥的,给小妹打个电话问问啊,一定让她回来过年呀。”

我继续洗着莲菜,击打在手背上的水流,冰冷的让我难以忍受。我扯扯嘴角,“小妹……她满世界的跑,电话卡还有十几张,谁知道她在哪儿。”我偏过头,看向诧异的小瑾,“说不定她现在在太平洋那一边呢。”

小瑾不说话了,许久她缓缓地问我:“程皓,小妹,真的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么?”

我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哗哗的水流近乎让我的手失去知觉:“是,小妹是我妈妈收养的。”

可能是我的停顿太生硬了。我又补了一句,尽量带上了一些不在意:“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没什么,”小瑾很快的回答。半晌,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我总感觉……你们都像是刻意的躲着小妹似的。”她摇摇头,笑了,“小妹就像个影子。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说完,她端起汤锅出去了。

手头的动作不自觉的停了。不知道水流了多久,我关上水龙头,一颗莲菜洗的我腰酸背痛。简单的擦擦手,然后把手压在脸颊上,闭上眼。冰凉的触觉向全身蔓延。我深深地呼吸。

门铃响起,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心突然咚咚的跳了起来,像是急切的宣告它的存在。

“你是……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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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摇摇晃晃,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程帆别扭的把脑袋伸出窗外,出神的凝视着巴黎街头闪烁的霓虹幻化成深深浅浅的光斑。大红色……红色的光线让黑夜也不那么纯粹。

“中国的新年快要到了,街上到处都是中国红。”

程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视线回转,车厢的黑暗让她眯上了眼睛。

“小姐不回中国过年吗。”一个满头卷发的男孩子舒舒展展的坐在程帆对面。

程帆往后轻轻一靠,打量着他。看不清穿着。借着街灯的光,一副典型的欧罗巴人的面孔。眼窝,鼻梁,像素描般浓重的阴影。

“不回。”程帆将波浪的长长头发拢到一边,微微低下头,拨弄着发梢,“我没钱,买不起机票。”

男孩子闻言笑了,牙齿整齐明亮。眉眼弯弯,纤长的睫毛像塞纳河畔蓬蓬的草。“可是塔罗牌是不会说谎的。”

一副纸牌在他的手里反转腾挪。灵巧的手指将牌洗出了各种花样,“小姐,占卜一下?”

“你愿意就占卜吧,不过我跟你说过了,我可没钱。”

少年不说话,把排成扇形的牌举到程帆面前。深深地眼睛里倒映出了斑斓的光芒。程帆看着少年,突然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少年把手肘支在膝盖上,认真的看着程帆的眼睛。程帆突然想起来了。每天她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给行人画肖像,总有一个穿黑衬衣的男孩子在街边的长凳上坐着,程帆在画画的间隙,能看到他在飞起又落下的鸽群之中,那么显眼。

“是你啊。”

少年知道程帆认出了自己,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抽一张牌吧。”

程帆笑了笑,用指尖轻轻地捡了一张牌出来,递给他。少年也不看,把牌堆收起来,将那张牌扣在牌堆上。

程帆不解地问:“你不看牌,怎么解牌?”

“我不用看牌。程小姐你知道吗,一个好的占卜师是不用完全的依赖牌的启示的。”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困扰一个人的问题有限,多猜几次总能猜中。”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

“可是如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呢?”程帆盯着少年的瞳仁,直到看见自己的影子。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洗着牌。程帆的心里忽然涌上了奇怪的感受。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走向车门。少年在她身后突然开口了。

“小姐,如果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少年站了起来,“只有未知的未来才有修改的可能。”程帆没有回头,只是感觉他将一张纸片塞进了她的手里。她快速的下了车。

“你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

电车驶离站台,夜风吹动着程帆风衣的下摆。她没有再去追究塔罗牌的牌面。

一进门程帆马上甩掉了高跟鞋。借着窗口明亮的月光,她赤着脚,跪在地板上,在一个纸箱子里翻找着什么。频繁地搬家,让她的家什一个纸箱就能盛下。

很快,她的身边就散落了一地的小东西。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盘着腿,点上一支香烟。红红的烟头忽明忽暗,程帆眯着眼仔细的辨别着手掌中的一堆电话卡。

“莫斯科……不是,东京……,不是,洛杉矶……,不是,苏黎世……,不是,”她喃喃自语着,把一小堆卡片丢回纸箱中。

“拉萨……内蒙……丽江……”她认真的挑拣着,数出了很多地名,这些她停留过的地方。最终,她锁定了一张陈旧的电话卡,指向一个北方中国的小城市。

她站起来。坐麻了腿,她赶紧攀住窗台才没有跌倒。那张卡片就稳稳地紧握在手心。她怔怔的看着,深深地吸一口烟,不料被呛到,竟然咳出了眼泪。卡片不再锋利的边缘仍然刺痛了她的皮肤,炽心裂肺的咳嗽震落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她几乎蜷缩了起来。这个熟悉的姿势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晚。离开他有十年了吧,她刻意遗忘了时间。用十年去忘记一个人,去忘记一座小小的城。她对自己已经足够奢侈。然而在这里,一个异乡人却在香榭丽舍大道的黄昏和鸽群里,用比十年短得多的时间预告了她的未来。她是溃败了么,还是不敢承认。她愤怒的,羞愧的咬着烟嘴哭泣,气愤着自己的懦弱。

嵌入掌心的卡片带来迟钝的疼痛,她竟觉得好受了一些。香烟一支一支的燃烧着,只有烟雾和麻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她多想就这么过一生一世。

月亮坠了下来,斜斜的挂在对面高楼的侧脸。凉凉的月光铺了半地,给她一个瑟瑟发抖的影子。不知何处飘来了中提琴的声音,西洋乐器也有了萧瑟琴笛的呜咽。她从地板上爬起来,颤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闭着眼睛感受烈酒入喉,一小团火焰掉落在冰凉的胃里,渐渐熄灭。程帆对着月光缓缓地摇晃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清冷的光辉。她忽然想起了那张塔罗牌。她在手提包里翻找着,在夹层里找到了它。

那不是一张牌,而是一张巴黎到北京的往返机票。最下面有一行小小的文字: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讲故事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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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帆大概是在七岁的那年腊月来到程皓他们家的。不,那时程帆还不叫程帆,只是她一进到程皓他们家的大门,程皓的妈妈就说了,以后让她叫程帆。这是她能在他们家长到十八岁的条件之一。程帆默默的接受了,然后接过了程皓妈妈递过来的一只饭碗,一双筷子。这几件东西,程帆一直是自己用自己洗,直到她离开他们。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老式居民楼卧室间薄薄的墙根本隔不断程皓的父母争吵的声音。她静静的侧躺着,听着布帘子那边,十一岁的程皓熟睡的均匀呼吸,听着程皓父母口中的自己的故事,像是听不相干的戏剧。程帆往往有这样的感觉,对自己经历的一切产生幻觉般的陌生。

“只有你会做好人是不是?做好人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你把这么个丫头片子领回来,你能养得起?”程皓妈妈气急败坏的数落着。程皓的爸爸不接话,沉默。程帆的心揪了起来。如果叔叔顶不住,她又要被赶出去了吗?

不知道程皓爸爸说了什么,妈妈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的说:“老程。我和你过了这么久,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要你一句实话。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再追究下去。事已至此,再怎样也没法子挽回了。”

不过,程帆没有听到什么实话。因为帘子那边的程皓醒了,偷偷的在戳她。程帆在自己窄窄的床铺上没有多大的地方躲开程皓。她小声的抗议:“你不要戳我。”

程皓凑过来,布帘子贴在了脸上,更小声的说:“你没有睡着吧?他们好吵,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睡着了。”

程帆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程皓的关心和热情。许久,她几乎是蠕动着嘴唇,“谢谢。”

程皓则不以为意,“小帆,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来保护你!”

或许年幼的程皓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或者说并不知道这句话对程帆的含义。两个小孩子就这样手拉手的睡着了,这是程帆两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程帆在程皓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很缓慢。老程和妻子都是工厂里普通的职工,收入并不高。家里新添了一双筷子,负担加重不少。程帆清楚自己是个包袱,每到需要用钱的时候,她总是很沉默。久而久之,她变得沉默了,在家里很少说话。每次程皓放学回来,程帆总是在厨房洗菜,做饭。程皓的妈妈对程帆很冷淡。不打不骂,是一种从骨子里的冷淡和蔑视。她看向程帆的眼神,总用一种让程皓不寒而栗的仇恨,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再是和蔼可亲的妈妈。

程帆和程皓就这样在压抑的家庭里长大起来。对程帆来说,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夜晚,程皓隔着布帘子躺在她的身边。她睁大眼睛,辨认他在帘子上模糊的轮廓,安静的听着他小声的说各种各样的有趣的事情。程帆从他的描述中隐隐约约的窥见他的世界,那种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贫乏,痛恨自己跟他没有共同话题痛恨自己只能仰望他。

程帆没有上高中。由于过多的操心家里的事情,中考时她的分数只够上一个普通高中。但是程皓妈妈说,与其浪费钱,不如去上一个职业学校学一门技术,能早早的养活自己。程皓搁下碗筷,刚想开口,程帆说:“嗯,我去。”

程皓看向程帆,程帆低下头吃饭。晚上,程皓破天荒的没有跟程帆说别的话,只是问她:“小妹,妈妈的话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听?她叫你去上技校你就乖乖的去?”

程帆辗转了一会儿,平躺着,注视天花板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过了很久很久,她说:“这样,会不会让你轻松一点?”

她心里默数着数字,祈求自己能快点睡着。她忽视了程皓的声音,程皓以为她睡着了便不再做声。程帆睁开眼睛,泪水落下,悄无声息。

这是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如果生活就这样进行下去,程帆知道自己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会离开这个家,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无论她能不能独立地活下去。这是在她被接受的时候就达成的妥协。随着一个一个年头的过去,这个期限像甩不掉的梦魇一样纠缠着她。程帆想过,老程他们会不会忘掉这件事。她心里残存的侥幸,在她十六岁的腊月,一次家庭聚会上,被程皓的妈妈云淡风轻的打碎了。

“现在让小帆去读技术学校,也是想着,她成年了,就要离开这个家独自生活了。有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

正在摆桌子的程帆,听到这句话,心脏沉甸甸,像是一块冰,血液好像要凝结了起来。耳中嗡嗡的响,家里来做客的亲戚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她极力的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躲避着程皓的妈妈眼里寒冷的目光。程皓在她身后托住了那只盛满汤的盘子,稳稳地放在桌子上。他轻轻地拉了拉程帆的手臂,问:“小妹,怎么了?”

程帆怔怔的。半晌,木然的摇了摇头。两颗眼泪砸下来,正落到程皓的手背上。程皓看着她失神的脸,双手握住她的肩,把她转向自己。他俯下身,声音担忧了起来,“小帆,真的没事?怎么哭了?”

程帆挣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抹了两把眼泪,又转过来,笑了笑:“我没事呀。”

妈妈瞟了程帆一眼,开始叫她了,一声比一声尖利着急:“程帆!程帆!快去厨房看看!菜要烧糊了!”

程皓的妈妈,四婆婆一家和三叔一家,都在客厅里坐着,嗑瓜子看电视。五六个女眷,只有程帆在厨房里忙活。这才端个菜的功夫,哪里就那么着急,非得少不了程帆?

程皓心里不悦,紧紧地抓住程帆的肩不放手。沉着脸对妈妈说:“小帆有点不舒服,像是在发烧。”他半揽着程帆往卧室走去,“今天晚上让她早睡一会儿吧。”

“程皓!”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瓜子,走到程皓和程帆的面前,“程皓,你给我把手放下。像什么样子!”程帆看不到程皓的眼神,只听见程皓说:“小妹,你先回去,躺下盖好被子。我一会儿倒点开水给你。”

程帆不敢动,不敢抬头看程皓妈妈的眼神。妈妈很平静的看向程帆,“小帆,你听见了没有。你哥哥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和我顶嘴,是因为你。”妈妈突然抓住程帆的衣领,将她拉近,“你给我记住,我们家这样,都是因为你。”

程帆抬起眼睛,正对上妈妈的眼神,那种眼神,让她在东南亚的夏天想到还是会打寒战。那不是成人对小孩子的眼神,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仇恨,那种“你逃不出去的仇恨”。程帆被她的眼神压迫不能呼吸。

妈妈突然放开了程帆。手中的瓜子洒落一地,妈妈的手指轻轻拢过程帆的鬓发,柔柔的说:“小帆,去把地扫一下,然后去给妈妈买一瓶酱油回来。”

“妈。这都几点了,商店都关门了。再说这都快吃饭了,也没什么需要做的菜,明天再出去吧。”程皓拉住转身回去的妈妈,劝道。

程皓妈妈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她挣开儿子的手,“程皓,以后你会明白。这个人,不值得别人为她浪费感情。”

那一屋子的亲戚的目光让程帆受不了。幸灾乐祸的,蔑视的,诧异的……程帆蹲下,用手迅速的一颗颗捡起地上的瓜子。她穿上外套,拉链还没来得及拉,套上鞋子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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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一片黑暗。没有力气喊亮声控灯,就这么一级一级的摸索着往下走。冷风迅速的偷走了她的热量,她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不会哭泣不会微笑的躯壳。精神恍惚,脚下踉跄,她冷不丁的被什么东西绊倒。

有一双手臂在她身边扶住了她,她没有摔倒。程皓默默地在她身边走着,拾级而下。

走出楼道口,程帆就放开了程皓的手。冬天的晚上八点半,又因为腊月的存在使夜晚不那么纯粹。北风搅着地上的鞭炮纸屑敲打着程帆的鞋帮。程皓拉住程帆,她不肯回头看自己。程皓叹口气,蹲下为程帆系好了鞋带。

夜晚的寒冷拂过她裸露的脖颈。程帆使劲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睁大眼睛向天上看去。家家户户窗台上的彩灯闪烁着斑斓的光斑。程帆平伸着手掌,“哥,下雪了。”

程皓也往天上看去。在朦胧的光芒里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程帆看住了程皓的侧脸,黑暗里不清晰的轮廓。她在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程皓的脸。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眼睛。只有在夜里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帘子的呼吸。细雪飘落,他的鬓角和肩膀很快覆盖了白白的一层。程帆抓住他凉凉的衣袖,摇一摇,笑道:“既然出来了,跟我去买酱油吧。”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萧索的路上。沿街店铺都关门了,路灯昏黄,地上铺了一层雪,像是燃烧殆尽的星星残骸。

程帆带着鼻音,低头笑着,“这么冷的晚上,谢谢你跟我出来。”

“小帆……”

“有的时候我觉得妈妈说的没有错,”程帆漫不经心的划拉这地上一触既化的雪,“我不值得别人为我浪费爱这种宝贵的资源。”

程皓欲言又止,“小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是打开了你的心的,”他摇摇头,苦笑着,“是我妈妈,一直做的事情……”程帆的嗓子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雪,冰凉,生涩。

“不怪她。”

“小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是不敢。”程皓停顿了很久,终于开口。

“是不是我到你们家之前的生活,我为什么会到你们家住。我猜的对吧。”

“是。”

程帆脸上的笑,对一个少女来说,未免过于清冷了。

“这些事情太脏了,我怕你知道以后,”程帆挽住程皓的手臂,脸埋在他的腋下,“就不会再爱我。”

程皓的心一沉。在睡不着的夜晚,他曾经试图把父母的争吵连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都失败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词汇的存在,使他不愿意再追究下去。程帆的这一句话就告诉他,所有他曾经以为的臆测,都是真的。

“哥,你真的想听?”程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低下头,正对上程帆凉凉的眼睛。

“是啊。”

程帆突然折返回去,跑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面。那是一辆简陋的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摆着稀稀拉拉的几根糖葫芦。柜子顶上吊着一只昏黄的白炽灯泡。暗淡的灯光经过玻璃的折射,糖葫芦鲜红欲滴。程帆把脸凑近玻璃,呵出一小片水蒸气。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程皓,羞涩的一笑,“好想吃啊。”程皓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她被糖葫芦吸引的天真的眼睛,心里忽然疼痛起来。

“我的故事太苦了,不吃点甜的东西,讲不出来。”程帆直起腰,自嘲的说。

被挑剩的糖葫芦,程帆吃的津津有味。她倚在程皓的身边,认真的咀嚼着。

“有那么好吃吗?”程皓偏过头,笑着问,“慢点慢点,你要想吃,我再回去买给你。”

“我能不能预约以后的?”程帆咽下一口,说“就是以后你也给我买。”

“这还用预约吗,哥哥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想吃,一直给你买。”

“未来太长,我不敢期待,我怕失望。”

程皓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她。程帆低着头,嘴角还残留着晶莹的糖。他的心的某个角落,一扯一扯的,涌上了异样的感受。他把程帆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胸膛能感受到她脸的轮廓。他温暖的下颌融化了程帆头顶的积雪,让他分不清楚,那一片湿漉漉,是雪还是他的眼泪。

“小帆,以后就在我的身边,好不好,”他悄声的说,“我来保护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程帆耳畔是程皓的心跳。那么多夜晚,却从未如这个夜晚一般清晰。她拼命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她尽力忍住哭腔,不给绝望希望,“你不会的。你会离开我,你会娶妻生子,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程帆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决绝的光芒,她极尽疯狂的挣扎着,“你妈妈说得对!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爱,”她终于流下了泪,“我不配。”

她或许是挣扎的累了,终于安静下来。程皓仍旧紧紧地箍着她。

“小帆,在你身上,没有浪费这样的字眼。如果你需要,”程皓抵着她的前额,睫毛轻轻地扫着她的眼睑,“哥哥的爱,可以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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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我后悔的抿紧了嘴唇。这个不高的女人,站在洋溢着温暖柔暖的房子的门口。居家的毛衣长裙,简单的发髻,清水芙蓉的妆容,淡淡的微笑。她只可能有一个身份。

“你是……小妹?”她迟疑的问道。

我从来不高估这个家提到我的频率,尤其是对这个女人。我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说:“我是程帆。”

她立刻惊喜的大喊:“程皓程皓!真的是小妹回来了!你快出来呀!”

我深吸一口气,心如止水的看着程皓出现在这个女人的身后。

“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拉我进门,“刚刚你哥回来说外面下雪了,好冷的呀,快进来暖一暖。”

程皓看见我,似乎并不怎样意外。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我尽力把他和那年的他对比,我想找出证据。时间给我留下了满身伤痕,应该也不会放过他吧。

她站回程皓身边,胳膊肘杵杵他,小声嗔怪道:“招呼小妹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程皓仍直直的看着我,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气氛变得很尴尬,程皓突然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帆的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很快的瞟了一眼穿衣镜里我的形象,跟当年我离开他的时候,的确距离很遥远。

到嘴边的寒暄,突然变成了质问:“程皓,这个女人是谁。”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在心里气愤的扇了自己一耳光。明知故问,我又一次掉进了来时给自己的警告里。多少骄傲,都是败在不甘上。

“这是小瑾,”他温柔的低下头看向她,“你嫂子。”

小瑾诧异的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我微笑着,从衣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马上放了回去:“这么快?哦sorry,嫂子有身子了吧。”我夸张的打量了打量小瑾的腰身。

程皓没有说话,小瑾的脸则很快的红了,“这都被小妹看出来了。”

程皓沉默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挑起一丝微笑。我感受到了残忍的快乐。

    小瑾在书房里给我铺了床。她对我的行李的数量很是惊讶。

“小妹,从法国回来,你带一个手提包就足够呀。”

他们的家的陈设太过柔和,让我很不习惯,到处都是软软的。我坐在床边,用毛巾擦干头发。看着她锁好阳台的门,拉好窗帘。

“嫂子,你和程皓怎么认识的。”

她似乎被我的问题吓到,转身回来,眉眼中带着一抹羞涩:“我和你哥哥呀,机缘巧合吧。”

“介意讲讲吗?”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叼起一支烟,“我可以抽一支薄荷味的香烟再睡。”

    我放下一切来这里找你,在这里只要有你就好,不需要有一切。

我在程皓家的书房阳台上抽烟。没有烟灰缸,我就把烟灰掸在手心里,余烬带给我淡淡的温暖。这个小个子江南女人讲到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就一见钟情的男人,逃离自己的家乡时,眼睛里满是不可动摇的骄傲。

都是逃,小瑾像一场为爱情的伟大冒险,而我则像一场狼狈的颠沛流离。

北方中国,冬季的夜晚干燥而凌冽。烟头一点红红的火星忽明忽暗。小瑾敲敲阳台的玻璃门,小声问:“小妹?你在阳台伐?”

我把门拉开,“在。但是我在抽烟,你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没关系。”她奋力从窄窄的门缝里钻进来,穿着羊毛大衣还是冷的打了一个喷嚏。

“小妹,”她哆哆嗦嗦的说,眼神里满是钦佩,“你穿这么少,不冷伐?北京的冬天可是真冷啊。”

“嫂子,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我深吸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而且我抽烟,尼古丁对孕妇不好。”

她羞赧的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小妹,我……其实没有怀孕,程皓和我,也没有结婚。”

我掸掸烟灰,“你放心,程皓不是那种人。他都和你到现在这样的程度了,和结婚没什么区别。”

小瑾低头不语。我知道对她来说,需要比承诺更多的东西。一盒烟抽完了,我的手里攥了一手的烟头。

“你知道吗,”我转过身,背倚着栏杆,手指敲打着。“承诺这个东西,我已经不相信了。不过你应该继续相信。因为……我相信,他会遵守承诺。对你。”

我没有勇气继续面对小瑾。面朝北京的万家灯火,突然鼻塞。我大声地擤着鼻子。她给我披上一件晨衣,声音没来由的有点苦涩:“他记得对,小妹一直怕冷。他让我来给你送床被子,我还说小妹从法国回来只是穿风衣和衬衣啊,小妹应该不是怕冷的吧……十年了,他还是记得很对。”

“嫂子。”我叫住转身欲去的小瑾,“程皓,没跟你说什么吧。”

“他能跟我说什么?没有,什么都没说过,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从鼻子里笑出声来,“你和程皓在一起这么久了,他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小瑾撒谎了。她曾经看到过程皓失眠,在书房枯坐半夜。后来,她在书桌上的相框夹层里找到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跟她,乍一看竟有几分相像。下面用钢笔写了两个小字:程帆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在所有人口中是个影子的小妹,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不相信。”我在烟盒的最底层找到了仅剩的一支烟,点起来,惬意的吸了一口,“从我成年开始,我得到了一种本事,就是区别真话和谎言,而代价,就是失去全世界。”

小瑾的脊背微微的颤抖着,我心里有些不忍,也有些不屑。“你大半夜的找来,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保证吧。你跟程皓真的很像,你们都擅长推理和假设。”

“小妹,你误会了……我不是……”

我大声地笑起来,“那你为什么会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谁?难道是发现,我和程皓长得……有点像?”

“对,我和他,其实是有血缘关系的。”

小瑾突然一僵。猛地站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我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我是他父母收养的对吧。但是他只说对了一半。”

烟雾灼烧着嘴唇。这些事实,我永远没有勇气对程皓,用当年的措辞重复一遍。小瑾,没有做错什么,她不应该再因为这些而受到惩罚。

“我和程皓有共同的父亲。我的生母,当年是他爸爸带的一个徒弟。你知道吧,就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这样的。”我难看的咧了咧唇角,“然后,她就怀孕了。很狗血的剧情吧,放在今天能写五十集电视剧了。”

小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然后呢?”

“那个小孩就是我啊。没有然后了。就这样。”

我没有再看小瑾,黑暗中,她的呼吸声分外鲜明。谁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出去了,轻轻地带上了门。



程帆已经在楼道跪了整整一天,从腊月二十五晚上九点到二十六晚上九点。程皓妈妈进进出出家门不下十次,她一眼也没有看向程帆。十点的时候,她听见妈妈在和爸爸说话。

“老程,叫她进来。”

爸爸出来,没说什么。双手勾着程帆的腋下,想扶她站起来。程帆先是单膝跪着,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膝盖像是被人剜去了。缺乏膝骨的支持,就像建筑失去了支撑,身体不自觉的往前倾。

程皓妈妈端坐在桌旁。她平静的,甚至是冷漠的说:“站好了。不是人,也得有个人的样子。”

程帆对这些话早已习以为常,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在如何让自己保持平衡上。程皓的妈妈轻抿一口茶水,声音竟然带上了淡淡的喜悦。

“老程,程帆,十几年的恩怨,今天应该了结了。”

“美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皓的爸爸从凳子上蹭的站了起来,十分不安。

程皓妈妈没有说话,从容的站起,拍拍衣服下摆的褶皱:“程帆,今天有个女人,从乡下跑来,指名道姓的要见你。你想见见吗。”

老程的脸色,唰的惨白。

程帆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一个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女人从程帆的身后扑了上来,死死的搂住了程帆。程帆的后颈嵌入了女人满是黄垢的牙齿,女人的声音,像是在铁链束缚下的困兽濒死的尖叫,已经失去了人的音色。程帆拼命地挣扎,女人的手臂让程帆几近窒息。程皓的妈妈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程皓和老程将女人从她身上撕扯下来,像是看着电视里好笑的情节。

女子终于被拉了下来,摔倒在地上。程帆狼狈极了,身上满是那女子的口水和牙印。程皓用几条尼龙绳将她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程皓喘着粗气,“这是哪儿来的疯子!为什么来我家撒野!”

程皓的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帆,“小皓,不要乱说,大学生了要有礼貌。这是小妹的生母。论辈分,你也该叫她一声阿姨。”

程皓惊住了。他的眉头开始翕动,他咬住了嘴唇,看着老程的表情,又看看在地上疯狂挣扎的疯子。那些睡不着的夜晚,父母卧室里传来的只言片语,那些肮脏的关键词,终于在他心里连缀成了一个简单的真相。猜测了这么久,不安了这么久,这颗雷终于爆了。他的心里,竟涌上了一股解脱的快感。

程帆静静的看着所谓的生母在地上挣扎,看着程皓的妈妈端着茶杯,同样的安静的看着自己。她感觉到心里什么东西,像玻璃一样碎了满地。看着程皓的脸,她知道,曾经小心翼翼的维护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她扯下茶几上的桌布,散开头发,一边擦拭着自己,一边若无其事的说:“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吧。我也等了很久。很好。黄美珍,你在你们家折磨了我十年,我让你折磨了十年。我想,这应该对得起十年我吃你家的白米饭。”

程皓的妈妈挑起一丝微笑,“怎么,小帆想算算十年的总账?”

她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头发。“你的表现我并不意外,包括你深更半夜在卧室说的那些话都是有意为之。我已经不想在说,是你和你的丈夫亲手毁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少女的一生这种话,就算有因果,我也等不及了。”

程帆放下桌布,直视着程皓的妈妈,决绝而坦然,“但是,追究今天的还是有意义的。”她一把拉过程皓,紧紧地抓着他的衬衫领子,“我勾引你的儿子是真的。”程帆灿烂的微笑了,唇角的伤口撕裂,血顺着下巴滑落,“我就是喜欢我的哥哥,就是爱上了跟自己睡一张床睡了十年的程皓。在这样的小城市里散布这件事应该也是你那个毁掉我的计划里的一部分吧。可惜你太小看了我。明天,这件事就会人尽皆知。”

“程皓,”程帆转向他,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后颈,“快说你爱我,就像那些天的晚上,你跟我说的那样。”

程皓没来得及反应,程帆将他一拉,口腔里瞬间弥漫着鲜血的腥甜。她的双唇肆无忌惮的亲吻着他,眼睛却冰封起来。目光交汇,幻象中,她在糖葫芦前那样天真清澈的眼睛那么清晰。可是他知道,这样的眼睛,将永远不会再为他而存在。或者说,将永远不会存在。

黄美珍已经疯了。她双手高举着一把菜刀冲向程帆。在这样的愤怒冲击下,黄美珍的表情仍然很平淡,甚至有些安静。程皓抓着程帆夺门而出,左肩上菜刀落下,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黄美珍并没有追出来,她几乎剁掉了老程的胳膊,几乎将疯子剁成了肉酱,几乎将十年来仇恨筑起的这个家毁灭。

午夜,北风夹杂着零零星星的雪花。路上很安静,程帆和程皓一前一后的走着。

“就到这里吧。”程帆停下脚步,头顶的路灯投下昏黄的暗淡光线。她转过身,脸上的伤痕遮盖不住她的笑容。程皓发现了十年他都没有发现的事情,她笑起来,竟然那么好看。

“程皓,你还记得那年的这个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程皓当然记得,只是那么沉重,现在看来又那么可笑。

“好,我知道你记得。”

程帆走向他,紧紧地拥抱着。

“忘记吧。”她松开他,向后退步,离他渐远,“你只需要记得这个。我在我终于要逃走的地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真心话。”

程帆没有再看他。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去,跑进黑暗。寒风依旧凌冽,只是,再也没有了他的声音。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没有睡,坐在地上,靠着书房红木的大门,就这么过了一晚。我知道,程皓也没有睡。他在门外,没有说话。我估计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姿势吧。十年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薄薄的布帘子换成了厚重的房门。别的东西看似都没有变化,一样的心跳,一样的呼吸。只是我终于可以在这样相似的中国腊月的晚上,带着微笑,让泪水恣意地流淌。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就这样。”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傍晚被夕阳熏暖的的风拂过脖颈,纱巾柔柔的漂浮。橘色的落日斜斜的挂在远处教堂的尖顶上。鸽群扑闪着金色的翅膀飞起又落下。

少年粲然一笑,摆出牌阵:“那……小姐还要占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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