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总是有种错觉,我瞎掰掰能力蛮不错的,直到我开始写毕业论文,我才知道这真的是个错觉。
既然已成错觉,那在这样睡不着的夜里,回忆一下我匆忙短暂的回家祭拜之旅,以此为记。
家里有个习俗,清明前得把祖先祭拜完,这样才能吉利,而且我们的祖先都在各大山头上,在一个个土堆的坟里,坟头上通常长满了野草,比我还难除去的野草。坟头与坟头之间可能隔着几个山头,可能隔着一条河流,也可能隔了一个省,这样计算起来,回家祭拜祖先得花上一些力气和金钱,对了,我们称这个为,拜山。
由于祭拜时间的特殊性,好像上高中之后,我就很少回家拜山了,记忆里的自己一次是跟着全村的车一起从高州下火到高州上火祭拜我们姓钟的共同祖先,然而那次我因为贪嘴上车吃了一条冰棍还啃了一个面包,然后我一路呕吐过去再一路呕吐回来。另外一次记忆是,家人都争着去拜广西的那个坟,我家也不敢落后,把我塞进了某个摩托车后座,人家不敢拒绝然后等摩托车驶出家门都到了村边的山坡的时候才把我放了下来,理由是我太小干不了活又占地方。
当我坐了30个公交站拖着一个24寸大行李箱还坐过了站不得不负重走了半个小时才上了我堂哥的车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今年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期待家里有趣的事情的那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疯了。
凌晨2点到的家,爸妈睡眼朦胧起来给我开了门,奶奶也爬起了床坐在厅里趁着我喝水和我唠嗑了好几句。于是早上6点多的时候,知了在叫,鸭鸭鸡鸡在叫,因为热没关上的窗户灌进一阵又一阵泥土的腥味儿,我醒了,一楼的她们在杀鸡煮早餐准备祭拜的物品,好不热闹。奶奶又叫我起床了。
早餐是瘦肉粥,配菜是昨晚河里抓来炸的鱼,家里的小朋友都坐了一桌,吵吵闹闹的样子颇有节日的气氛,我第一次觉得我是这个家的客人,仍然勤快的洗碗擦桌照顾各位亲人吃早餐。
吃早餐的时候是安排拜山事宜的最佳时期,因为难得各处工作的人都回来聚在一起了。我们这边的宗亲只计算到爷爷那代,爷爷三兄弟只有爷爷走了,我爷爷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除了我弟都成家立业了,我爷爷的两个弟弟也分别有着2个儿子,也都成家立业,只是孙子还小,所以,总体来说,这是一个不算太小的家族。
但是由于家里祖先过多,地点过于分散,家里回来祭拜的人需要兵分两路,一路去远的地方,坐车去的一共有5个坟头的任务。另外一路留在近的,走路去的,大概有14个坟头的任务。最后我爸几个兄弟下来的子孙再一起去祭拜我的爷爷。
说起这两路,故事还蛮多的,就好比如远的,最远的那一个坟头在广西,但是却又是最有价值被祭拜的,因为它风水好,所以各个小家才拼命都要塞人进这一路。以前家里还没发展这么好的时候,也只能骑摩托车,才能进到深山野林里面去,现在公路都修好了,也差不多每家都有了小汽车,也不存在塞人这个说法了,可是依然还是得有人留下来祭拜近的。
这不,在说到这个的时候,我本来乖巧文静的在喝粥啃鱼,奶奶突然说起了我,说我要去广西拜,我抬起头看到大家看向我的目光,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去了呢。后来才明白奶奶只是疼惜我,觉得我需要一些运气罢了。
于是十几个人去了5口坟的,3个人留在了14口坟的,堂哥们全家都选择了远方,美其名曰,踏春。
我在睡眼朦胧中就踏上了春游的旅途,侄子侄女们欢声笑语,好不欢乐。
第一站,是需要手脚并用开拓新路的小山丘,我一手牵着一个小娃娃一手拔着旁边的小野草才上了山,还没几分钟,人们极具仪式性的祭拜就已经完毕了。小爷爷说这是祖先的祖先,记住是祖先就对了,于是我在漫天飞舞的纸钱烧成的灰烬里,看到了遗忘。大人们常常说,像这样飞舞的灰烬代表着那边的人已经收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再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仅仅一个过场。
第二站位于镇上的一座更为高一点的小山丘,幸好已经被人类来发利用了,只走了前半段同样是新开拓出来的道路。这个坟头土堆对着的是整个镇子的风景,视野很是开阔,可惜了它同样地也是被遗忘了某个祖先,我看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在浓烟中蹦出花来,我远远地看着,直到它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一闪一闪的,有点喜庆。
第三站,极具神奇色彩的坟头就是它了。它处在的地理位置也很特别,小汽车转了好几十个弯,穿过了住宅农田果子地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才能抵达的山脚底下,还得爬上十几分钟的山坡才能来到坟前。坟的位置听说是“猪肝夹胆”的龙穴之地,风水好得很。而且坟堆里的人也是神奇得很,当年为了逃难,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死后蚂蚁为他堆了坟。
要细细考究其中的真实性早也没有了意义,很多年前大家就提议把它迁回来,拜山的时候就不需要跑那么远了,可是鉴于风水,大家又觉得它动不得。大家就开始在坟前感慨起来,我们家族什么职业都有了,该有的钱也有了,只是缺少个当官的,它怎么就不保佑出一个当官的后代呢?
我站在旁边,看了看他们,再看了看那一堆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滑稽。
可是我们还是都想到这里来。
说起来也奇怪,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吉利的预兆,我小侄女一路坐车无事,但是刚到山脚底就开始肚子痛,然后在爬山的路上,拉肚子拉了一路,然后她弟弟下山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丢失了一件外套。后来,小侄女回家后就没事了。
她们都说,这是预兆。
回家的那天,茂名下了一场大雨,把茂名都淹了。这场大雨下得很默契,我们下山上了小汽车后就开始下,直到在饭店吃完了饭,我们开始上路之后,才开始倾倒下来,还有两口坟的任务的我们,只好在车里睡了一个小时,雨还是在继续下。
当我们决定回家的时候,刚下了车雨就停了,堂哥们只为了祭拜广西那口幸运之坟,奶奶催促我们再次出发的时候大家都没了兴致,于是我又被派上了,和几个长辈再次开30分钟的车回到那边。
真巧,刚到第四口坟的时候,雨又大了,他们撑着雨伞,除掉了坟头上的杂草,我就撑着雨伞,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们背后滑落的雨水,想着旁边的新坟才葬下多久,红蜡烛似乎还在燃烧。我用手抓起了新泥覆盖在了纸钱之上,就算给了祖先新家,我一直比较擅长这个,还有烧那面值几百万的冥币。
到了第五口坟的时候,雨大到我们都睁不开眼了,我们才再次打道回府,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堂哥就让我煮起了饭,今年清明团圆饭在我家做。
倒腾了一个晚上,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吃饱喝足,大人们开始算账了,所谓了亲兄弟明算账必然发生在这个时候。而这个时候,我爸妈肯定会吵架,就像亘古不变的道理一样。
果然,兄弟叔侄因为账目算不清楚,算来算去好几遍都对不上,好像是谁又亏了谁,谁又赚了多少。堂嫂们看见这情况赶紧拉走了堂哥们,精明得很,不想掺进大家族的这躺浑水。最后还是我爸的账算不清,比一开始可以拿到的钱少了三百,人家叔伯还没走出门,我妈就开始发飙了。
我有点疲惫,自觉地去煮水洗澡去了,厨房外的责怪声此起彼伏,真是太熟悉了,默默无言地洗完了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压制自己的情绪同我妈说,这样计算的结果到底合理在哪里,幸好,我说的话还发挥了作用。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7点多,家里又热闹起来了,原来是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得趁大家都在,把剩下的坟给拜了。奶奶说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就先等大家拜完远的那边坟头,我再出门拜自己的爷爷,让我留在家里给她缝缝纽扣,可惜天气不好,最好也能剪剪头发。
现在都不怎么缝衣服了,找了好久才把针线找了出来,奶奶拿出了一堆的衣服,说这些纽扣都掉了,上次让我缝的衣服也穿坏了,姑姑买的新衣服也不好穿……我穿针引线,熟练得如同昨日,奶奶还能看得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针针教我不同的针法,缝在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上。
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帮奶奶收拾了房间堆积的药盒和灰尘,把该洗的被子都洗了,用着笨拙的剪刀剪了一个笨拙的头发,我同她讲许许多多学校的事情,我同她讲好多好多我的朋友们,好像我每次回家一样,坐在这厅里,她说我听,我说她听。
老了的人,特别容易伤感,她会说好多我妈的坏话,也诉说好多生活的苦涩,我除了倾听我无法回答这些生活的压力,她又说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奶奶不再提起,我会永远忘记我的童年。但是奶奶又说起了,我缝的纽扣也不知道能穿得了多久,我看见她刚刚才拿出来的衣服,转身又忘记了它在哪了。
回家匆匆茫茫祭奠的子孙们,也来不及和她说上一句话,自己的儿子儿媳们也难得进过一次她的房间,我的妈妈又总在恶毒的诅咒着一切……奶奶行动越来越缓慢,记性也越来越差,奶奶在真的老去,老去啊。
我妈又在责怪我怎么不去睡觉,晚上又得出发回广州了,奶奶悄悄说了句,难得回来一次,就坐这里和我说说话啊,也不知道能说多少次了。
凌晨2点,堂哥把我叫起来出发回广州,奶奶披着衣服出来送我,大家都叫她快进去休息,外面冷。她往我怀里塞了一个红包,20块,让我顺顺利利的。
刚上车,雨下的好大好大,我不敢回过头来。
匆匆忙忙的回家之旅,夜里来夜里去的,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间百态,想要轻松地记录下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叨叨了压抑的流水账。
还是好好珍惜还在身边的,总比祭奠逝去的更加有意义。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