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裕的感觉相当敏锐,更何况我那段时间的情绪波动太明显。于是,当我完成作业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时,周培裕终于开口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心情大好,打算吊吊他的胃口便故作高深地嘿嘿一笑。班长大人始终棋高一着,他摆出一副“你爱讲不讲”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全盘托出了。
班长大人放下钟爱的漫画,饶有兴致地听我讲爷爷的事。随后,周培裕不急不慢地说:“原来你缺爱缺得那么要紧啊,还真没看出来。”我忽略他的风凉话,快速地收好书包就要走人。当时差不多七点,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爷爷在等我吃饭,我得快点回去。
周培裕忽然拉住我,他直视我的眼睛示意我闭上眼。我说:“你想干吗?”周培裕耐性十足说,“乖,闭上。”那坚定的眼神让我误以为他要把我掰弯。不过事实证明周培裕想掰弯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似乎本来就不太直。这些都是后话。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要是不满足他估计不会轻易放我走。我于是识相地闭上眼。周培裕的手随后捂住我的耳朵,然后才开始说话。
周培裕的声音轻柔得好似从远方飘摇而来,他问我觉得他家怎么样。饭桌上一家三口互相夹菜的景象;周爸爸和周妈妈抢着洗碗的模样;通通都在脑海里浮现。我说,很好,很羡慕。然而周培裕却轻笑一声,接着告诉我别太相信眼睛和耳朵。他还说:“你的爷爷真的如你所见的那么善良、温和、慈祥、可爱吗?撇开爷孙这层血缘关系,你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周培裕跟我说了许多他家不为人知的事,如此坦诚相对让我受宠若惊。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时针已经挪过十点。爷爷本来趴在饭桌上睡着了,却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他下意识地喊“宁宁”,等了一会儿发现是我,连忙一边解释他睡迷糊了,一边把凉掉的饭菜拿去加热。我为爷爷感到心疼,同时憎恨爸爸不为所动。
爸爸的腿有严重的风湿,一到雷雨天,从膝盖到脚跟都疼得厉害,行动非常不便。爷爷本来就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在爸爸行动不便的时候更是端水端药,一刻不停地围着爸爸转,总是累得满头大汗。可是爸爸却始终没有给过爷爷好脸色。我心里嘲讽横生:是啊,连老爷子给他下跪都毫不动容,更何况只是斟茶递水。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就跟持续不变的天气一样,坏透了。
雷雨虽然还在继续,但眼看就要放晴了,因为爸爸的双腿开始恢复,他不再需要时刻躺在床上。爸爸独自上完厕所慢慢地挪回床边,爷爷把炖了两小时的汤端过去。他笑眯眯地劝爸爸快躺到床上,等一下把汤给喝了。据我所知那是爷爷向家住左手边的陈老太求来的偏方,专治风湿。爷爷一拿到药方就马不停蹄地抓药、熬药,前前后后忙乎了大半天。爸爸一如既往地对爷爷视如不见,过了好久才施舍般讲一句:不喝。爷爷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等到汤的温度适中了,重又端到爸爸面前。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喝了吧,你这些天受苦了,我心里也一抽一抽地难受。”
爸爸听见那些话,气得身体发抖,反手把汤碗推掉。爸爸实在太不可理喻了!尽管周培裕的话在脑海一闪而过,但碗碎了,汤汁四溅,爷爷既狼狈又委屈,这些都迫使我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爷爷默默地蹲下去捡碎片,爸爸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把爷爷扶起来,实在忍无可忍地骂爸爸冷血。爷爷无论做什么,他都漠然无视,现在更肆意践踏别人的心意,我愤怒得无可复加。爸爸沉默着,倒是爷爷始终在维护他,说那是我爸爸,让我不要那样对他说话。我登时反问:“你是他爸爸,他凭什么那样对你?”
以上种种情况,致使爸爸离家出走。这一切则成为我不惜下作也要找到苏北生的原因。苏北生作为爸爸唯一的朋友,我想从他口中得知爸爸的去向。再次与苏北生见面的地点是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再见苏北生之前,我总想着他说过的话。他说我是爸爸的包袱,爸爸没有我就不会活得那么累。那些话经过几天的发酵、膨胀,几乎要挤掉胸腔里所以的氧气。一旦证实苏北生所言属实,那么曾对爸爸恶言相向的我,简直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