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十天前各大新闻还在播报抗洪抢险。如今天气摇身一变，烈日如焰，又热辣辣地笼罩着江城。尹菲走在灼热的街道，茫然地寻找面试地点。那个时候她总会想起去年的一次次奔波，一次次回到住所的疲惫颓然。

短短一年，又重回往日的生活，尹菲有些惆怅，酸涩，无奈。

其实汤老师已经推荐尹菲去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其它地方也接连给尹菲来电话，抱着看一看的心理，尹菲还是接受了各类面试，但对他们都不甚满意。尹菲遗憾那所最好的学校没有招人，如果能进入那里，可能才能洗刷这次失业的屈辱和悲愤。

那天面试完，恰巧S卓发来消息询问尹菲导师的电话，得知尹菲在学校附近，力邀尹菲过去吃饭。若在平时顶着烈日尹菲肯定犹犹豫豫，那天尹菲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口答应。终于有一个能倾听自己一腔心事的人，很多话憋在尹菲心里，每日只能靠写写日记驱散心中阴霾，几近崩溃。

昨日傍晚一人在公园游荡，听着公园里大叔走调的情歌，不觉泪流满面。旁边站着鼓掌喝彩的全是发福的中年男女，只有一个瘦弱单薄、一脸愁容的小姑娘参杂其中，难免引得周遭人的频频侧目，看着面容清丽的小姑娘无声滚落的眼泪，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尹菲回过神时看着一群人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一时羞愧难当，低着头迅速穿出了人群。尹菲觉得自己就快要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样了，见花落泪，对月伤怀。

一定要改变这个局面，不能再凄凄哀哀下去了，尹菲暗暗对自己说。

不管外面如何热流滚滚，不论街边如何嘈杂扰攘，进到校园，遮天蔽日的各式花木就能将之隔绝开来。每回回到母校，尹菲就很羡慕S卓，可以在这清幽静谧的好地方再呆三年，过着与书为伴的生活。虽然S卓每每都会以头发日渐稀疏将会秃顶自嘲，尹菲还是想着，如果有机会，能再回学校念书。

见到S卓，尹菲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S卓就觉察出了问题。虽然读研期间，一起玩的的五个人总是拿S卓取笑，笑他读书读多了，傻不拉唧，故名“S卓”。S卓曾有次带着自家种的红薯送给导师，导师劝说S卓，以后来别带东西了，提着怪沉怪辛苦的。S卓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要紧，反正您不吃也是给猪吃。”导师当时一脸尴尬，一旁的同门听到这句忍着笑快要憋出内伤，S卓却没感觉到任何不妥。这个故事传开后，这句话被我们添油加醋地运用到各种对话中“不要紧，反正你不吃也是给猪吃。”

就是这样的S卓都能察觉出尹菲的不对头。

“你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

“谁说的？”

“你每次来，都会打量一下我前额麦当劳标志的发型，今天怎么不逗逗我？”

尹菲沉默，S卓带着尹菲来到图书馆的休闲区阳光大厅，给尹菲点了份甜点，一杯热饮。

尹菲撮着饮料，漫不经心地切割着眼前的甜点，平静地说完近期发生的事。

“现在工作不是已经定了一个吗？之前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总觉得说不定这个地方更适合你呢，没有必要再难过啦。”

“工作上的事，我早就不难受了，现在反而是生活上的事更让人烦心。你知道吗？我和蒋勋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我没理他，他也没理我。”尹菲无神地看着S卓。

“为什么呢？”

“我有种直觉他没那么耐心听我讲话了，明明我很想跟他吐槽吐槽，他回应的话总给我感觉漫不经心，要不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他最近起早贪黑，忙里偷闲抓时间在准备考证，你知道我是很敏感的人，既然已经觉察出他没那么想理我，我怎么可能厚着脸皮联系他呢，这种例行公事地电话没什么意思，我没打给他，他也没打给我。”

“你现在正需要他关心，说实话，我很生气他这样对你。”

“想想之前无论多累，都会抽时间打电话，我没回电或者回晚了他还生气，现在好像都无所谓了，失业的这段时间，它既不关心我在外面面试热不热，累不累，也不好奇我在家里每天在做些什么。我从没料到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情势转变如此之快。”尹菲语气虽如此冷静，泪却决堤一样滚滚而下。S卓慌乱地从包里抽出纸，塞到尹菲手里，愣愣地看着尹菲，欲言又止，张口结舌。

“我原来设想一生谈一次恋爱，结一次婚，生一对龙凤胎，该多么完满，看来初恋终归没什么善果。”

“这段时间你先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比如去报个游泳班，或者出去走一走，把注意力转移一下。”

“我也想过，但最近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这样拖着，太煎熬了。我好想他痛痛快快地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没什么念想，删掉过去，重新开始。但偏偏他什么都不说，你说他这是逼我分手吗？”

“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也许他最近也出了什么事呢？”

尹菲听S卓这么说，脑子里迅速闪现各种意外事件，紧张得掏出手机，慌张地查看蒋勋的qq状态，看到他wifi在线，尹菲先是舒了口气，接着又陷入黯然。

S卓的确善于倾听，但面对女孩子的眼泪从来都应对无术。

尹菲害怕自己如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诉说自己的苦痛，从最开始的同情安慰到后来只能收获厌烦讥嘲。于是及时收住眼泪，主动地将话题岔开了。

S卓将教研室各位导师的近况、趣事添加渲染一番，逗得尹菲哈哈大笑。

说到S卓有可能留校，尹菲故作谄媚地要请S卓吃饭，说要为将来的孩子能抱S卓教授的大腿打好基础，埋下伏笔。说得S卓一脸不好意思。

虽然尹菲努力装得平静轻松，但S卓看着往日云淡风轻，人淡如菊的尹菲时时呆愣的神情，垂下的眼角，一阵酸涩。曾经聚餐瘦小的尹菲持久力最好，总能吃到最后，记得有一次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尹菲抬起头看着大家“赶紧吃起来！”逗得一行人哈哈大笑，这句话在聚餐的时候总是被他们反复取笑。今天点了尹菲最爱吃的花甲，冒菜，但没吃几筷子，尹菲就说饱了，不停地灌水。

“要不我打电话跟他谈谈好吗？”S卓送尹菲到车站的时候，又挑起了话头。

“算了，这样很奇怪，你们都没见过。”尹菲居然有点担心蒋勋误会什么。

“也是，上次你说要带他来打羽毛球也没来成，以后你们和好了，一定要带他过来玩，大家认识一下，这样你们有彼此的朋友，有什么事也好沟通。”

“或许不会有机会了”尹菲苦笑。

“你别这样，要想着好运总会等着你的，这种心理暗示很重要，我这一年都就感觉很多好事都等着我，结果真的很多好事都等着我在，接到各种项目，还有C刊论文，反正只要你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一件事，回报就在路上等着你在。”S卓边说边憨憨地笑。

“你现在鸿运当头，我现在是祸不单行，赶紧让我沾沾光”尹菲把手贴在S卓硕大的双肩包上，夸张地摸了又摸。

公交车时疾时徐，尹菲站在车里一会儿前扑，一会儿后仰，及其难受。晚上吃的一点东西一到家尽数吐出，最后吐得只剩苦水，和着眼泪一起，无比狼狈。趁小倩加班未回，尹菲迅速冲洗干净，沉沉地躺在床上。尹菲隔一会儿就翻一下手机，担心手机声音太小错过电话，错过微信，错过QQ消息。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消息。尹菲最近总是焦灼地期待晚上十点的到来，但十点要到的时候，又开始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