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忆往悉
"奶奶,奶奶,亲安岭的那个阿姨又来咱们家了。"我开始记事,大约是在两岁。
至今我也不知道亲安岭到底在哪,而这三个字,也只是我通过记忆中的发音音译出来的。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有一个阿姨隔三差五的就会往我们家跑,我还总是会盯着她,有点好奇,为什么那个阿姨要拿走我们家的衣服。当然,我并不知道她拿走的是谁的衣服。"奶奶,奶奶,亲安岭的那个阿姨又来咱们家了。"我想不是兴奋,而是希望奶奶阻止那个阿姨拿走我们家的衣服。阿姨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往袋里塞衣服,而奶奶的声音我也没听到。
两岁的记忆好像就仅此一句话了,后来被笑话了好多年。
再大一点,也忘了是多大,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了一个妹妹,叫马婧,懵懵懂懂,我好像没见过这个叫马婧的呢,什么是妹妹?后来马婧这两个字也是家人们偶尔谈笑的话题。
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发生和存在。
"颖宝,快出来,爸爸回来了。"是奶奶在叫我。我兴奋的跑出门去,堂姐在我前面,"满爹,"我竟一点儿也不傻,没有跟着叫,我兴奋的叫了句爸爸,然后跑开了。爷爷奶奶以及那个我叫爸爸的男人好像表现的十分开心。至今也没想明白我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一瞬间的兴奋,毕竟那时的我我对爸爸这个词是没有任何概念的。那个男人试图抱我,我害怕的躲开了,躲开了那个没任何印象的男人,叫过那声爸爸,我好像就没见到他了。
清晰的记得某一天的清晨,奶奶给我背上书包,我听到爷爷开心的说,"颖宝今年5岁了,要去上学前班咯!”从这一句话开始,我就开始记得很多很多事了。记得一次期末考试,那天下着雨,我一个人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泥巴厚重的黏在我的鞋上,清冷的水浸湿我的裤脚很深,我一时吓得哭了起来,当时那种无助现在都仍印象深刻。几个路过的大人把我抱过那个泥坑,我看着他们的模样,到现在他们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还清晰可见。考试时,铅笔一次又一次的断,我一次又一次的用那把小刀削,越来越短,我又吓得哭了。学前班考试,那会还不是特别严,有好几个家长都在守着他们的孩子考试,有一个好心的阿姨给了我一支笔。我那时候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陪着,因为我仍旧没有关于爸爸妈妈的记忆。当我一个人遇到这些困难的时候,别人总会问我,"你奶奶呢?"我说我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出门。"那你爷爷呢?"我也能很清楚的告诉他们说,"我爷爷去信用社了,他在那里工作。"
在好几次的半夜,脚步声、狗叫声、敲门声夹杂在一起极为可怕。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每次爷爷都会被一些人带走,而我则吓得哇哇大哭。“没事的,没事的,爷爷过几天就回来了!”奶奶摸着我的头说。也有过一个叫大姨的人,好几次来过我家,说接我去广州,去到爸爸妈妈在的地方,我还是一样会哇哇大哭,因为我不知道她说的爸爸妈妈们到底是谁,是什么样,害怕她把我从爷爷奶奶身边抢走,所以我从没跟她去过。
"那两口子在广州挣钱了么,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唉,生活都不容易呢!"
越来越听的懂一些话,理解的了一些事,一切都没有以往的正常和平静了。
突然有一天,他们回来了。那天放学回家,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哪个是我的爸爸妈妈,我只是很快的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比我小点的小女孩和一个还抱在怀中的宝宝。后来我便极为突然的跟那些人在一起生活了。爷爷奶奶告诉我这些人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我显得极为慌张和尴尬,我,我不认识这些人啊!奶奶一次又一次教给我,这是爸爸妈妈,叫我看到一定要叫他们,我都是极其抵抗的,因为我还是无法理解和接受。每次见到他们,脸色都会表现得极为难看,我会尽可能的躲避关于他们的一切,特别是眼神。我从小就很犟,在我心里觉得跟他们不熟,就无法叫出那句爸爸妈妈,因为我那时已经明白爸爸妈妈是一个很亲很亲的称呼了。
后来慢慢的慢慢的也愿意叫他们爸爸妈妈了,只是永远无法找到那种亲热的感觉。我试着接受他们,心里却有万千个不理解和不满。为什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你们?你们干嘛去了?为什么非逼着我叫爸爸妈妈?为什么别人的爸妈陪他考试,我却一次又一次难堪孤独?那段时间我跟他们相处的很不好,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而我也觉得,仅仅只是他们的一个眼神,就极为可怕。
人啊,总是会有真正开始懂事的一天,后来我终于能听明白他们的解释了。
妈妈,亲安岭的那个阿姨,那个拿走我家衣服的阿姨,就是我妈妈。那时妈妈其实已经生下了妹妹,因为计划生育查的严,她不得不带着妹妹寄居在隔得不远的姑姑家,妹妹就是那个叫马婧的家伙,其实姑姑他们那里是叫做马古崂,所以叫妹妹马婧,不然应该叫刘婧才是的,而亲安岭这个地方不过他们编出来的而已。难怪我的那句亲安岭的阿姨跟马婧那两个字一直让他们觉得好笑!妈妈说希望女儿儿子 都能有,绝不是重男轻女,她跟我说的时候很强调这点,而我也没有半点怀疑。后来他们便去了广州,躲避着做计划生育工作的那些人。这大概就是爷爷常常在半夜里被人带走的原因了。而那个大姨,也的的确确是特意来接我去广州找爸爸妈妈的,只是我那时还不明白……
此时一切安好,我和爸爸妈妈也开始有了不同以往的亲热,那些缺失的记忆也慢慢的补了回来,我所说的第一次见他们也只是从记事起第一次认识到他们是我爸爸妈妈的身份罢了。这些事情在弟弟妹妹的脑海里大概没什么印象吧,只是偶尔一家人谈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也还是会跟着傻笑。
我所在的城市沈阳已经是寒冬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奶奶妈妈嘘寒问暖着,无意间奶奶开起了玩笑,"颖宝,你还记得那个亲安岭的阿姨吗?"我们彼此会意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睛便湿润了。挂了电话之后,我笑着擦干了眼角的泪珠,搓搓手,捂了捂脸,再一次怀念起从记事起所留在脑海里的那些记忆,心暖了,全身上下瞬间都暖了。
无论彼此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和误会,只要最后能圆满,便也不会再为过去感到遗憾,那些好的坏的记忆都将深深的藏在心里,在寒冷的冬天里带给我温暖。等靠着这一份又一份的记忆过完这个冬天,就能回家了……
于沈阳冬季的某一个寒夜
寒冬忆往悉如故
忆往事
思远亲
长情
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