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
文/舒眉
那是一年的春天,天气回暖,万物萌动。而就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我的父亲却因身体不适,经医院检查确诊为肛门癌。
母亲带着父亲走上了艰难的求医生涯。从东台辗转——南通、南京、上海等几个城市的肿瘤权威医院。
肛门癌需要做腹会阴联合直肠切除术。该手术需切除肛门和直肠,然后进行结肠永久性造口。所谓结肠永久性造口,就是在腹壁做人为的开口,将结肠末端拉出开口外并缝合于腹壁。再将造口袋贴于腹壁收集经造口排出的粪便。按照当时的医术水平,想完全治愈这病并非易事,加上父亲的病已发至中晚期,更是难上加难。在一次次的手术中,父亲身上的肿瘤一边被切除一边生长,就如春天的草儿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多次手术失败后,院方决定选用药物保守性疗法,其实这只是一个说辞,说白了就是医治无效放弃治疗。病人能够存活时间长短取决于其自身的身体承受力,听天由命罢了。
因求医未果,母亲心灰意冷,带着满身病痛的父亲回到了家。
1987年阴历六月十二日(闰),这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这一天父亲的生命被划上了句号;这一天我是最后一次有父亲陪伴。此后,我便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这天清早,我同往常一样,早早便起床给父亲换洗造口袋。
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那时的生活条件很有限,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我担心父亲太热,汗水渗到伤口上会受感染,匆匆忙完手头事,赶紧坐到父亲身边,用蒲扇扇风给父亲纳凉。病入膏肓的父亲骨瘦如柴,与之前完全判若二人,父亲痛苦不堪的表情使得我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我有不悦,便强颜欢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寻着话题与父亲说话打岔,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中午时候,我与母亲一起搀扶着父亲在木桶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的父亲精神倍增了许多。我陪着父亲坐在门堂的椅子上。除了从弄堂里串出的丝丝凉风,还有厨房那边飘来的阵阵饭菜香,直惹得我和父亲直喊饿。母亲笑咪咪地端来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汤。因怕父亲缺少营养,母亲一早去肉铺称了一块肉回来。父亲这天的胃口比往常好多了,吃了大半碗饭。青菜肉丝汤只吃了一半。父亲将剩下的半碗汤推到我的跟前,让我吃。我执拗不过父亲,只好将剩下的汤吃完,父亲这才扬起眼角开心地笑了起来。
饭后安顿好父亲休息,母亲悄悄拉我到厨房,让我到隔壁的小镇上去买几个炮竹回来,说是给父亲冲邪驱晦气。我点点头,擦了把脸就赶紧向小镇出发了。
小镇不远,隔河可望。因河面上没有架桥,去小镇需绕很长一段路程,过一个渡口方能到。太阳如火如荼,大地像在灼烧。我毫不犹豫投身在了热浪滚滚的天空下,一溜小跑奔往渡口方向。上船后才感觉嗓子干燥难安,连捧了几口河水喝下,才稍稍有好缓。
来到小镇,买完东西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返回。等船的时候,发现手上纸包里包着的四个炮竹少了一个,正犹豫着要不要折回头补一个,耳畔响起临出门时母亲的叮嘱:你一路上不能贪玩啊,这炮竹落太阳放了可就不吉利了。由不得多想,一只脚已经跨上了靠岸的渡船。
我风一样地回到了村子。才到巷口,就听到不远处一阵阵嘲杂的说话声,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海里闪了下。
我急步冲进院门,发现院里、屋里都围满了人。我气喘吁吁地快步跨进堂屋,脱了鞋,爬到地铺的里面,紧挨着父亲坐了下来。我将手放到父亲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蒲扇朝着父亲划着,然后紧贴着父亲的耳朵轻轻地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父亲知道我回来了,抓着我的手紧了紧,眼神无力地朝我移动了下,我知道父亲想跟我说话,便将耳朵附了过去。此时的父亲已经气若游丝,很吃力地说:“丫头宝回来了,回来就好……”
然后拉过弟弟的手,对他说了句:别欺负姐姐……
渐渐地,父亲握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瞪着好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张着的嘴巴还没把话说完,已经僵硬了发不出声了。我哭喊着、推搡着父亲。任凭我怎么用力拉扯,父亲都一动不动,不再对我的动作有任何表示和回应。屋内呼天喊地,哭声一片,屋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天我去小镇才一会儿时间,父亲伤口便开始发作了。他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催问母亲我的去向,喃喃自语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焦躁不安。
那天,我拼了命地跑,是因为父亲在召唤着我回家,他一直在等我,等着在他人世间的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刻,有我陪伴在他身侧。
父亲用他坚强的意志力屏着最后一口气在等着我……
修改于2020.6.21(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