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就天天盼着春分,春分日后,便昼夜均而寒暑平了。”
开春了,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父亲收拾了楼下堆积的杂物,把屋前的院子和小径翻修了一遍,重新洒上了花种和青菜,花种的是凤仙、水仙和绣球花,青菜种的是蒜薹、青葱和生菜。再过些日子,屋前的小径就会开满红的、粉的、蓝的花朵,有的花枝攀得高,在石墙上密密的堆砌着,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热闹的烟霞,十分好看。
我甚是喜欢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百来步,要是走远些,穿过一片农田,就到了桂山伯伯家,桂山伯伯门口种了一颗柚子树,树下栽着几株梦花,到了秋天,成熟的柚子掉了一地,捡一个剖开,果皮极厚,果实只有成人拳头大小,尝一口酸酸涩涩并不好吃,要是当作皮球踢着玩,倒是十分合适。我小时候身体弱,很大了还不会走路,父母不让我出去,最远也只能走到这棵柚子树下,摘几朵花,在石头上一坐就是一天。后来到了入学的年纪,便由楼下的桂礼伯伯背着我去上学,桂礼伯伯是老师,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总是谦逊有礼的样子。后来再大些,我便开始一个人去学校,但我走路跌跌撞撞,每天回家时裤子上总是蹭满了泥。
家乡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来,汇在低洼处,形成一个小水塘,暑天的时候小孩子三五成群的泡在水塘里洗澡玩耍,捉鱼戏水,好不快活。这时候溪水还凉,没有人来,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回荡在青山间。春雨淅沥,偶有涨潮,溪水边开满了映山红和野樱花,映山红也叫杜鹃花,像一个小漏斗,花蕊细细长长的。野樱花像一把小伞,三朵两朵的开在一起。你要是摘下一朵塞进嘴里嚼出汁水,就会发现映山红发酸,野樱花发苦。
春日里我和祖父去山里玩,我折了一枝竹枝,一边哼着歌一边敲打着新长出的野草。祖父不跟我说话,他在认真的找草药呢!祖父识得好多的草药,治牙疼的、治胃病的、治感冒的,内服的外用的他都认识,春天里他去挖来蒲公英焙着,和桂皮一起煮茶,香香甜甜的。偶尔我乏了,累了,祖父就随手折下几片叶子,放到嘴边吹起来了,他也吹不出什么曲调,左右有些声响,我却非常好奇,也随手摘了一大把叶子,一张张的放到嘴边,学起他的样子吹起来,软的、硬的、滑的、糙的、大张的、小张的都有,可是腮帮子都吹疼了也吹不响。有时祖父也会帮我折几枝桃花,等我回到家找个漂亮瓶子,欢欢喜喜的供起来。
春日里草地上还会长出艾草,一团团的艾草像蘑菇一样发在农田里,菜地里,茶园里,摘艾草的时候要找嫩的,四五片叶子的最好,才冒尖儿的艾草嫩嫩的,有一层白色的绒毛,要是再老些,就要开出黄黄的小花了。我最喜欢去寻艾草,回来再缠着母亲给我做艾粑。把艾草洗净剁碎,挤出绿色的汁水,混上糯米粉揉成青团子,再用芝麻、花生、黄豆粉、红糖和好馅儿,用洗净的菜叶子包成团后大火一蒸,香甜可口。
我挎着篮子去菜地里寻艾草,但常常出去一天也只寻回一小篮。另外半篮里装着的不是野花野果,就是石头泥巴。石头捡回来洗干净磨成形状,涂上颜色就是好看的装饰;泥巴多是捏好的泥团子,红泥巴捏个苹果,黄泥巴捏个香蕉。我母亲爱干净,不准我拿这些东西回家,我就偷偷藏在楼下,可惜一两天后这些东西不是干瘪蔫掉就是碎成粉末了。
春日里热闹,鸟呀、虫呀都叫嚣起来了。鸟儿忙着做窝筑巢,尤其是燕子最热闹。常来的燕子有两种,一种肚子上是白毛,一种肚子上有红毛。白燕子叫“乞丐燕”,多把窝搭在门口屋檐下,红燕子叫“富贵燕”,总是要登堂入室在屋里做窝的。老家人不喜白燕子,总盼着自家来一窝红燕子,讨“富贵吉利”的好兆头。我没见过红燕子,祖父说十多年前家里曾来过一窝,后来我母亲就嫁来了哩,多半还是有好寓意的。旁人家里总有一两窝燕子,我家却只有一个空巢,我问祖父道是母亲嫁来后,不喜燕子在家里搭窝拉屎,便用竹竿打跑了,后来年年留着空巢,燕子便再也不来了。
春日里阳光暖暖的,透着窗户洒进屋里来,让人昏昏欲睡。母亲在桌子的一侧摆着一碟山楂片或者话梅干之类的零嘴儿,另一边则是厚厚的一摞书,她是严禁我外出的。其它孩子因为母亲的缘故也不敢轻易到我家里来,我就像一个养在深闺绣楼里的待嫁女子,每日恹恹的,只能抱着牛奶杯,望着窗外的天空,猜测山野间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想着什么时候再能偷偷跑出去玩。
透过窗户,我看到邻居家的一只花母鸡正在草地上啄食一只青蛙,蛙的两条腿徒然在空中挣扎着,母鸡用坚硬的嘴不时碰撞地面撕扯着蛙,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不一会儿,便琢琢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