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 谈 自 強
有些苦闷的青年来信诉说他的不幸遭遇,诉说看不到希望. 我总是尽量用各种言辞宽慰他们. 但我知道,最好的希望是在自身: 心中有多少对事业的爱也就有多少希望.不怕沒有机遇,就怕沒有至诚的对所从事的事业的爱.有一些也算勤奋的青年并不一定成为好的艺术家,恐怕就在于还缺少那种对事业強烈而专一的爱.
陳丹青
漫 谈 自 強
我是个画画的,自学出身.我走过一段曲折的道路,经过努力,情况逐渐好转,由知青成为专业画家,并到美国举办个人画展,得到同行们一些好评.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同许多人作出的巨大成就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我以为,一个青年人想要立足社会,并进而对我们的社会有所贡献,即便环境再平顺安全,也都要付出不断的努力才行.我们不能太过于指望天时地运,也不能指望靠高谈阔论就会有所成就,必须自強不息,艰苦奋斗.其实,从古至今,无论民族或个人,或者强,或者弱,都看那里的人民做得怎么样.与其说这是道理,不如説这是规律,是事实,而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我自认不是強者,但对照这个事实,我觉得回顾一下从前走过的路,总结一下对"自強"二字的体会,倒觉得还有些话可以写. 写出来的意思若对别人没什么作用, 就算是写给自己看,勉励我顽强地走下去.
我 的 简 历
我是1966年小学毕业(当时十三岁).1978年入学的研究生(当时二十五岁). 其间这十多年国家情况大家都知道. 我几乎没唸过初中, 十六岁到江西插队落户,一去五年,之后转到江苏插队近三年,二十四岁时终于在一个县的文化馆觅得职业,次年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 当看到学校发给的集体戶口上写着我的文化程度是"大学毕业"时,我立即要求更正,结果被告之研究生一律"算"大学毕业.为此我一直很惭愧,这是我的学历.
我父母在1957年都被划成右派,虽然现在恢复了他们的政治名誉, 但在这之前我父亲戴了整整二十年的帽子. 我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十年浩劫中的境遇是可想而知的.
我从小喜欢画画, 一心想着长大要当画家,这念头从来不曾改变过. 幼时家境很窘,记得父亲说过,饿饭也得让我学画,但学画学费太貴,不能如愿以偿.九岁时父亲拉着我的手到少年宫求师, 居然被留下了, 有一年半左右在那里画些几何.石膏和水彩画.这是我进美院前受过的最正规的训练.
我的父母受过高等教育, 他们把心血都用在我身上.十三四岁时我就在父亲的指导下读鲁迅和托尔斯泰的著作, 母亲在我家的木门上写唐詩宋词教我学习.不少世界名画和著名音乐作品, 因为父母的爱好而成为我最初的艺术营养.我不敢説我阅读得很好,但有否接受这些艺术,对我今天的影响会是很不一样的.我感叹幼时的学习印象能如此刻骨铭心.1966年以后,家中的书和画片被抄家抄走了.父亲被迫去扫马路时拣来一张印有油画"意大利女孩"的扑克牌, 我反复临摹了三次,当父亲被隔离审查几个月后放回家时, 我首先把挂在墙角的临摹品指给他看.我现在追求古典风格的手法得从那张扑克牌算起......
我在中学没有上过文化课, 但有幸认识了我最可感激的美术老师章明炎先生.他尽心教我油画.素描, 在那些年头告诉我米开朗基罗.伦勃朗.梵高这些艺术大匠的名字,他对我的教益直到现在还对我有作用.
我无法一一列举八年插队期间我求教过的老师的名字. 他们有老年中年和青年,有国画家.油画家和连环画家,有的誉满全国,有的默默无闻,有的仅拜訪过一次,也有的与之一起作画,结为好师友.我仔细揣摩领会他们各自的的特点.即便在一些并不如我的平辈同学身上,我也能学到许多可贵的东西.1976年我在西藏作画时,一个初学画的藏族青年临摹我的创作, 我发现他描画间有我追求不到的质朴,立即把作品中被他临摹的那部分刮去,转而临摹他的所画.这类事不止一次,我敢説我对身边每个同行的优点都十分敏锐.我将永远在心底里感激这些有名无名的老师.
我无时不在渴望上学.我曾先后尝试投考过北京.上海,浙江.江西.江苏等七八所美术院校,都因为家庭出身而未获考试资格.我曾经设法到军区或地方的文工团.电影院.百货商店去工作,均未成功.为了寻找长期或短期的工作,我颇有一番经历.我曾被出版社等大单位借用,在那儿作画是幸运的,但却总是未能被正式录用.后来师友们怂恿我转到江苏去试一试时,我觉得是否太奢望了.然而我在江苏遇到许多热心的同行,特别是一位还在艺术学院学画的女青年, 她很同情我,费了一番周折后竟帮助我迁到江北农村落户(次年她去西藏工作,介绍我到西藏搞了四个月的创作,后来我们成了夫妻).顺着村道去到我第二次插队地点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庆幸迁移成功,但因此换来的只不过是又一次插队.那时我的大部分青年朋友都纷纷上调.升学.我已经颇有一些作品展出或发表,引起不少同行的注意.我有理由认为我也应该得到上调.得到学习的权利.至少得到一个职业.但我不得不又象五年前刚刚到江西那样,把速写本带到田头, 趁歇工时勾画几笔.除了劳动,我兼任过大队办骨灰盒美工.在那几年出售的骨灰盒中,至少五百个以上有手绘的图案.我在公社干过半年文化站长,管宣传.图书.农村歌舞娱乐.传达公社指示.调查知青纠纷等等.我搞过县.市的工农业和教育展览,画过门楣. 龙灯.花轿.花船.灶画.绣花枕套.电影海报.橱窗广告.壁画以及和绘画全无关系的图纸,这当中还替出版社画过一些插图.组画,赶制过一.二张油画创作.1976年初曾有过一次正式的招工光顾过我, 那是一批集体编制的装卸工名额,我等待被录用的激动心情决不亚于两年后等研究生录取通知. 结果我被刷了下来.我无法描述为了得到这个装卸工名额我怎样四处奔走,最后以一场大病告终.
这是我在1978年9月考取中央美院研究生前的简历."文革"中,数百万知识青年对这种经历并不陌生,比我更为坎坷的伙伴亦不乏其人.这种经历,使我对"自強"的含义有了如下的认识.
自 勝 者 强
我小时候看列宁的故事,其中一则小事印象很深. 有一回列宁在深夜越过劳兰边境回国闹革命, 他要过一条小河. 河上的冰已开始融化,分解成很多冰块浮动在水面上,人踩上这些冰块时一步也迟疑不得,稍稍滞留,就有掉到河里的危险.想想那情景,就知道多么危险.列宁却不理会,他一步接一步果断迅速地跨过浮动的冰块,很快到达了彼岸,继续赶他的路.这件事同自強没什么关系,同列宁的伟绩相比更是小事, 但其中的含义很深, 耐人寻味.我们的生活中不是经常发生这种现象:看起来,难题是那条危险的冰河, 实际上却在过冰河的人.要么过河人自己退缩.拉倒,要么象列宁那样迈开步子走过去.不管你走不走过去,冰河总是冰河,并不会改变,改变的是过河人自己.多少人硬是过不了那条河, 过不了生活中数不尽的难关,因为他们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们自己怕自己.
真的, 通常在每一件事上,人有两个自己.一个是要求上进的自己,一个是往后退缩的自己. 我去江西插队落户,第一个年头过下来,知道了农村生活竟那么苦.年底回家探亲, 在开春又要回去时,一想到那份苦,心里委实很怕.是怕农村吗?我知道不是,咱们没去农村时,农村照样的苦.现在不敢回去,是怕苦的那个自己在拉后腿. 不回去吧,当然可以逃开那份苦,要后退的那个自己就得勝了. 这时,要求上进的那个自己勇气来了,心想,那么多农民和知青都能吃苦,我难道就怕这苦不成?于是我挑着担子,抱着和自己---那个要往后退的自己较量一番的念头回到江西.秋后收完最后一垄庄稼,和村民一起分粮分油时,我心里想:行,我赢了.
下一年我又回农村时,途中和另一个青年同行,他不断抽烟,惶惶地哀叹:"我这是两年后又回来的.以前回是回来过,刚见到门上那把锁, 我就返回县上,搭车回家了."我没笑他怕苦,这种事当时普遍得很,但我知道他那次没斗得過落后的那个自己.还没进门,还没吃苦,是他自己先退回去了. 还有一回,山里正下暴雨,小溪成了洪流,我要出去办事,涉水没几步就差点被没顶, 忙不迭逃回岸上.那年我十六岁,一个在上海长大的少年,在丛山.暴雨和洪流中,多少是有点怕的.我问自己,怎么样?你过不过去?反正后来我过去了,周身透湿地在山巅疾走,兴奋得想喊叫.我隐约觉得我高兴的不是终于过了河, 而是我自己跨过了自己. 这在农民不算一回事,可是在我却仿佛触到了真理: 只要自己不怕,沒有自己过不去的关.此后我遇到比这难得多的事,总先查看自己怕不怕, 只要一发现其实是自己在怕,问题就好办了:自己拿自己没办法,你冤那困难有什么用呢?
人的一大弱点就是怯懦, 人一怯懦就会将就困难,屈从环境.人往往又不愿认输,不肯到自己头上算帐,于是就怨天尤人, 牢骚满腹,以至消沉.躲避.逃遁,逐渐丧失做人的勇气而不自知. 怕,就怕你怕,你一怕,什么事就説不上了.自己先不怕,又有什么事可怕呢?除了怯懦, 象虚荣.懒惰.急躁.拖拉.推诿等等毛病, 附在人身上斗也斗不完,凡能自己除去这些毛病的人,焉能不强?
如果有人向我诉说烦难时, 只要他是老友,不怕直言,我会问他:"你自己怎样?去做了沒有?做得如何?还得看你自己."人遇到的麻烦固然多,但我知道最大的麻烦莫过于自己.我学画画,我有多少难处没对付得了,多少画画得勉強或糟糕,怨谁呢?怨我自己, 靠谁呢?还是自己.这里面光怕就怕不完,下笔要怕,画坏了要怕,画出了一点点水平,扔掉了要怕,不敢再干再闖,然后怕人瞧不起,怕人不开口称赞,怕痛,怕死,反正自身有照应不过来的烈性, 缠着你,使你放不开,强不起来.仔细想想,我们处世做人,欲强不能,顾盼.担忧.无奈,不都是自己做孽. 那些为了美好的目标无所畏惧的人,生死都在度外,泰然而奋发有为,不就是先拿得稳自己?
力 量 的 源 泉
使自己能够面对困难,百折不挠的力量是什么? 使自己能够自強不息的力量是什么? 我认为,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热爱,把它看作是自己为社会效力的手段,是最最要紧的,是最根本的动力. 沒有这种热爱而仅靠毅力去学习.掌握一门专业,这至少对我是不可思议的. 仅仅強調勤奋(一个最起码的条件)而缺乏对事业強烈的爱,同样沒有多大的意义.一个酷爱自己事业的人彻夜不眠,别人认为是超人的勤奋;如果他百折不挠, 别人认为是惊人的毅力,但苦学者自己恐怕不一定这样认为.以我的揣测,陈景润在钻研时种种非凡的传奇式的表现, 可能是出于他对数学如痴如狂的迷恋和专一.
我的切身体会也是如此.对艺术之爱,对非要为社会搞出一點成绩来的強烈愿望,促使我能干出别人认为很艰苦.很可感动的事情来.对升学职业和前途,我不止一次地绝望烦恼过.在江苏那间沒有窗戶玻璃的小屋里,入冬时节伙伴们坐在那里打牌,油灯光越过他们的肩膀射向我, 我蜷缩在床角里作画,又冷又累.我曾暗子飲泣过,心想我何故被弄到这种地步.那时我的意志是薄弱的期望毅力来帮助我.每次遭到磨难和挫折时,我样样情绪都有过, 唯独沒有想过我将画不下去了.那种对艺术的追求和热爱总是在我最苦闷的时候来援救我,体贴我,使我在茅舍中只要能捧着板子画画,就觉得再苦的生活也不那么坏了.
我是靠速写学画的,多年来少説也画了千余张,我这样做,不完全是重视积累生活素材的缘故,而是那种太爱画画.太想画画的情绪支配着我,使我有时间就忘乎所以去画的结果.有些苦闷的青年来信诉说他的不幸遭遇,诉说看不到希望.我总是尽量用各种言辞宽慰他们.但我知道,最好的希望是在自身:心中有多少对事业的爱也就有多少希望.不怕沒有机遇,就怕沒有至诚的对所从事的事业的爱.有一些也算勤奋的青年并不一定成为好的艺术家,恐怕就在于还缺少那种对事业強烈而专一的爱.依我看,愛因斯坦.居里夫人.陈景润等许多科学家以及所有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人,他们都有一种感人至深的对事业的爱.一切奇迹能够创造出来,就是因为有这种深沉的爱.
逆 境 和 顺 境
人们都盼望有个顺利的环境,有能够获得这样的条件当然是好的.不过我觉得,如果沒有遇到顺利的环境,在逆境中,也不要过分懊恼,这种环境对自学和自強是有好处的.
人如果沒有压力,沒有催逼,沒有倒霉,许多成就.奇迹大概也不会出现.这是由于一个人不遭磨难, 往往不知道拼命,而人一拼命,生活的活力反而会更加旺盛起来.人有多大能耐,能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往往不拼命是料不到的. 所以,处在逆境中的青年,不但环境催其自強,而且正是自強的好机会.
回顾我每一次升学和求业的失败,都曾使我感到颓丧. 但每一次失败都促使我咬紧牙关继续去奋斗.逆境调动起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刚强意志和感受到的无穷的乐趣,使我终于成为胜利者.
前人自強不息.奋发有为的精神也鼓舞教育了我.我记起了幼时读过的一则故事,説的是有位学者穷十余年的精力写成一部巨著,却被人窃去.他悲痛之后,发奋重新去写,果然些出来了.在插队时,我还读过<杰克.伦敦传>,他在耗尽自己资财修建的楼房"狼舍"被焚毁后, 经受住了这个沉重的打击,説:"我们明天重新盖."这些故事给了我深刻的影响. 每遇到挫折时,我总自比这些前人,觉得自己所受的"灾"不如他们大,连这么一点小委屈都受不了,太没出息了.我怕"没出息"这三个字.
逆境不仅考验一个人的意志,还反映出一个人的精神.志趣和品格.我从不奢望自己是个非凡的人物,但也不愿看到自己碌碌无为.在顺境中,人倒不一定常能这样度量自己的.
逆境使我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与油画专业无关的工作上,如画骨灰盒等. 这似乎是与我的专业爱好无关,但我感到,这种种活动使我增长了知识和才干,使我有机会接触到除雕塑.印刷和木刻以外的各种画种.象白描.山水.花鸟等,对我以后艺术上的发展有不可忽视的好处,这也是从单打一学院训练方式中无法学到的.
逆境还培养了我讲究工作实效,不计较条件优劣的习惯.说来有趣,我十多年来用的油画箱,还是先生用了十多年送给我的那一只.直到我进京考研究生,携带的还是那只箱子. 当时铰链已经脫落,把手也沒有了,我是用绳子把它捆住,夹在腋下才带到北京的.1979年到广西慰问解放军,遇到翻车,人没受伤,箱子却震碎了, 再不能使用,我才换了一个.
逆境的好处我讲了这许多,不过我现在进入顺境,这番话说来轻松.有许多尤为的青年现在还有不少困难,他们的苦闷我是能体味到的. 我希望所有暂时身处逆境的青年都能善自处之,尽快地从逆境中跳出来.
对于困难挫折的不同态度
我这样谈下来,总担心会离谱,说些和自強不太相干的道理,可是我越在这题目上想下去,越觉得自強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人不是心里念着自強,就强得起来的. 它体现的很具体,牵涉面很广, 在言行思想的各种不同方面, 有着偏差正反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或强或不强的结果.接着再谈几个方面,看似和自強扯不到一块儿, 但我觉得同能否成为真正的强者有关系.
前面谈到,人要自強,有一个怎样看待自己处境得以问题.由于各人对困难的态度看法不一样,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前途.刚强的人,跌倒了自会爬起来;本来不很強,或没遇到过波折考验的人,苦是要苦一阵,但只要不甘心,肯拼命,逐渐也会刚强起来,这两种人都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不把事情看得太坏太绝.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一旦倒了霉,不去想法改变现状,却一味地抱怨,这种态度,毫无好处,只能使处境更糟.我常想,恐怕这种心病正是他们安于现状,不能发挥主管能动作用去改变现状的根本原因.
这几年青年们谈往事,写文章都爱強調我们这一代如何如何不幸.我觉得,我们在一段时间内是不幸,是倒霉,正碰上十年浩劫,读不成书,找不到事, 青春耽误,理想破灭,有時还给人耍弄欺骗.但我不赞成太叮牢在这一点上去咬自己的心.十年浩劫是空前未有的特殊教训,但我们党已总结了经验教训,还制定了正确的路线.我们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振兴中华,促进民族兴盛,是我们当代人必须做的事情, 是我们不容推卸的责任.我们在这方面做得越多就越好.如果在感情上对往事纠缠不清,在个人的遭遇上抚伤呼痛不止,就会蹉跎了岁月,无所作为.因为,嗟叹哀伤也是要花力气的,有这点力气,何不用来为社会做点事,去奋斗拼命呢?
在电影<李时珍>的末尾这个历尽磨难的老人在江头倾听阡夫的号子,回顾青年是同样的一幕,说出"人生如逆水行舟"一句话,那安详的笑容和铿锵有力的语调,是何等豪壮,令人感奋不已. 毛主席晚年重上井冈山,吟出"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的詩句. 感叹岁月时光的流逝有如一瞬,古来有之.可是毛主席第一回上井冈山,其时和往后这几十年,中国经历过多少大苦大难! 同样一声吟咏和慨叹,气势情怀就不同凡响.词末有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道尽所有强者面对困难的气概.
自 強 与 自 学
人怎样才能自強? 除了认准一个目标,不屈不挠地苦干下去以外,我认为,还要刻苦自学,掌握好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有些青年由于条件的限制,无法获得学习深造的机会,因此強調自学,就尤为重要.
其实, 对于学习, 不论是暂时还有困难的青年,还是有相当地位.名望.成就的学者,都是同样的重要.人们需要不断地充实自己,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社会的需要.
对自己专业的酷爱, 对精神生活和对学术本身不倦的探求,是自学者最可贵的品质. 实在説,那些年头我曾经拼命去争取一个装卸工的位置,这说明我的目标并不高,而且那时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的幸运. 但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学的愿望从未动摇过,从未满足过.考不上美术学院是叫人难过的,但画不成画则更令人难过.这是实情.
对于在那些年头能真正坚持自学的人来説,功利的目的是談不上的.其实,为了个人功利的目的去学习总是不牢靠的,因为功利一旦失去,学习的积极性就完了.我们有的革命者在敌人的狱中仍坚持学习,甚至被判了死刑,在临刑前还抓紧时间不懈地学习,这是因为,学习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种精神是很值得学习的.
有一件小事使我终生难忘. 这是入冬以后的一天,我在北京天坛公园见到一位须发半白的男子,支着画架在作油画写生.画画得并不出色,但竟一直在近零度的寒冷中画了几个小时.开始我想,这样的作画水平,他不怕人笑话吗? 但随即在心里有个声音问我:你活到他那样的年纪,在这样的冷天还会出来写生吗? 我的脸顿时羞得发红,觉得自己这样去看这个老人非常可恥.有许多默默无闻.普普通通的学画学艺者,他们学得有好有差,可能从来沒有参加过什么画展,也沒有由此得到什么好处,却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学习,到老到死.这种精神是多么可贵.自学,狭义地説是学技术,学本事; 广义地説,是学生活,学做人.不怕学得不好,就怕一样不学. 我佩服自学成功的人,也佩服永远自学的人.
不以成败论自強
説到自強,很容易被人看作是不同凡响, 好象非当英雄.非创造出惊人的成就,就不是強者.其实自強并不象一件作品.一件大好事那样可以标榜. 自強是国家兴旺.人民过上幸福生活的命根子. 我们的党历来強調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因而无论在各行各业,都会涌现出许多值得人们歌颂的強者.
象我这样自恨不强的人, 会被请来谈自強,似乎是因为我"成"了.所谓"成"了,也就是画了几张画, 虽然还远不成气候,却已经被宣传了一下子,一被夸奖邀请,也就自説自话起来,其实许多话正好说给自己听. 真正的強者, 在社会上,在人民中,到处都有. 我永远敬佩在田里干活的农民,特别是那些背着孩子.挑着担子.干着各种又重又累农活的农村妇女.她们的劳动是那样平凡,沒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可是,她们用自己的劳动,为人民提供了五谷杂粮,养活了我们.应该説我们的人民都是強者.同他们比,我觉得自己不如他们强.想到他们,我就鞭策自己要发奋图强.
曾经被耽误的一大批青年,确有许多説不出的苦恼,有待社会的多方帮助,有待青年自強. 人的能力有大小,条件机遇也有不同,不一定出人头地才叫强. 心情苦闷.意志涣散,多在精神方面;而自学自強,就起到充实精神.奋发意志的作用, 本身就很有意义.
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正好干事,如果活得沒精打采,软弱无力,就让人叹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或什染残疾的人,可能很多事情他不能去干,但他已经尽自己的所能去为社会服务,精神抖擞的活着,就让人觉得他强.
1983年4月
编 者 的 话
读了陳丹青的笔记,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他的经历与成就,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一个青年要想成为生活的強者,为社会.为人民作出一点贡献,最重要之点,就是要对所从事的事业,有如痴如狂的迷恋和专一.他指出,心中有多少爱,也就有多少希望,不怕沒有机遇, 就怕沒有至诚的.不需要代价的爱.他的认识是对的.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空话,要通过每个人所从事的事业去体现.而人们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爱得説深,就越会以百折不回.精益求精的精神,去克服困难,取得事业上的成功.
陈丹青还说到:自学,狭义地讲是学技术,学本事;广义地説,就是学生活,学做人.这点认识也是很深刻的.自学,本身就是一种自強的行为,沒有自強的精神就坚持不了自学.自学,可以充实人们的生活,提高人们的情趣和文化素养, 掌握好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所以,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都要不倦地学习, 用人类的文明智慧,充实自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