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像瘟疫一样悄悄蔓延着,全国上下,人心惶惶,都不敢出门,似乎都被软禁在家里。
其实病毒并不可怕,但恐慌总大于疫情。
这些天我一直担心家中的老人孩子发烧,咳嗽等,总是反复叮嘱他们不要随意外出走动,然而,父亲却例外了。
父亲从凌晨五点多就开始痛苦呻吟,大口大口喘着气。母亲喊他吃早餐,他也不吃,他说他胸闷发急,就这样不吃不喝持续两三个小时后,母亲不得不给我打了电话:
“你爹胸闷气喘,你来看看,不行了送医院!”
听了以后我很害怕,新型冠状肺炎就是有胸闷,乏力的症状,我赶紧又问母亲:“他发烧吗?咳嗽吗?”
“不发烧也不咳嗽,就是胸闷发急,脸色不好,嗓子有赫啦音。”
我儿子说:“病毒肺炎也有不发烧也不咳嗽的,只要胸闷发急也有可能是染上那种病。你赶快拨打120。”
尽管不让随便出门,为了父亲,我还是得先去看看啥情况再说。
一提到冠状病毒肺炎,人们就谈虎色变。我去一看,只见父亲脸色蜡黄,他脸部朝里,喉咙里发出急促的赫啦声音。让他喝口水他也不喝,我闻到了煤气,想起来父亲昨天竟在客厅里生了炉火,我还批评制止他们,估计是煤气中毒。我就把窗子打开,把随身带的肺宁片,降压药让他吃。
我和母亲都在想,这几天都在躲避人群,都不愿出门,怕传染。医院更是可怕,听说医院里有四名感染病毒肺炎的患者,十名疑似感染已经被隔离,正在治疗。所以母亲不愿意去医院,就赶紧拉着我去客厅,还没等到我反应过来,母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并拢,闭着眼睛向主祈祷:
“……你是全能的主啊!我的女儿她没有信主,求你原谅她。这非常时期,医院里都怕传染,还是不去医院为好。求主保佑这老头赶快好起来。我这人单力薄的,没有人去照顾他,闺女不是儿,女婿也不是儿。她们都是一家一家的,我也不想麻烦她们,这紧张形势,都在家里钻着,不敢出门。也不能让我闺女来回跑,怕染上病毒肺炎,求主开恩让老头赶紧好起来…”
母亲满眼含泪,声音颤巍巍,几近嘶哑,她那虔诚之举,倾情诉说让我震撼。霎那间,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鼻子一酸,转身走进父亲卧室里。
我没有说话,后来想,如果父亲持续胸闷严重,不管疫情怎样可怕,我都要送父亲医院,就对母亲说:“不行了我拨打120电话,将他送到急诊室,查看一下,看看是不是病毒肺炎。”
我又走到父亲身边问道:“爹,咱们去医院吧!”
“不去!”他无力地应了一声。
母亲端来鸡蛋面汤,他不喝,他喝几口水吃下了药,说他想睡一会儿。可能是煤气中毒,那就再观察一下吧!
下午母亲说父亲吃了半碗饭。我又去小区楼下的门诊,问了医生,医生说让他吃点多酶片,吗丁啉,血压高了再吃片降压片。后来我量量他血压有点高,就让他把药吃下去,一直睡到晚上十点。
我对母亲说,如果半夜里父亲病情严重,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凌晨五点我电话问母亲,听母亲说,父亲后半夜又说胸闷,发急。我赶紧穿好衣服又去看他,他已经坐在客厅里了,虽然脸色发白,但有了好转,突然他使劲说话了:
“肯定是煤气中毒,我前天晚上将楼道里燃败的煤炉拎到卧室里,半夜我看到天花板上发红,就是煤炉子的煤火照在墙上。后来我都又睡着了,起来去厕所解解手后就又睡下了,接着就开始胸闷发急。”
母亲就开始吵他,骂的他插不上话:“你是不是想死里,大年下都在通风换气,你在屋里吸煤气,我让你把炉火扔出去你竟然没扔。你去年将电热毯燃着,差点烧死你,今年你又弄个煤气中毒。你就不能省点心,净整些吓人事。”
我也开始吵他:“单元房你竟敢生煤炉,还把煤炉放到卧室里,门窗又封闭很严实,爹啊你真是胆子大。”
我看父亲的状态不对劲,不管怎样,煤气中毒也不是小事,虽然症状有所好转,但还是需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老年人不敢耽误。
母亲平时总爱说父亲装病,求关注,小病大吆喝。可是这次不像是装病,不容犹豫,不管外面病毒肺炎如何严重,于是我拨打了120,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我带上了口罩,我陪着父亲一同去了医院。
路上,医生询问是否接触过武汉回来的人,是否发烧,是否去过外地等等。我们一一否定了。
父亲被抬下了担架,没有走发热门诊通道,直接送到急诊室里做了检查后,急诊医生说心脏和肺部都有问题。又到住院部二十楼,医生说让他去二楼采血做检查,又到三楼做心脏彩超。几番折腾父亲有点受不住了,他说他要回家,医生说要是下午血检报告出来,问题不大的话,不想住院了给你开点药回家吃药观察。如果血检报告出来肌酸激酶等项目过高你就必须住院。
下午医生对我说,父亲情况很差必须住院,心肌梗塞,冠心病。我只能逼迫父亲住院。
父亲坐在走廊里,缩着脑袋,脖子里围着黑色围巾,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墨镜,黑色压缩帽子。大口喘着气,又是嗯里唉里,嘴里还在说不想住院。我又好说歹说,不让他多说话,他才同意。
医院里的病人没有往常多,大概是疫情的原因,大部分病人都出院回家了。发热病人直接隔离在西区,普通病人在住院部。尽管我们都戴着口罩,走廊里人来人往还是担心病毒感染。
办理了住院手续后,父亲被推进病房,挂上了水。刚过几分钟,父亲就问我:“我这病不是那种病毒肺炎传染病吧!”
“你放心,不是病毒肺炎,这是心脏病,如果你是传染病,就不会让你住到这里了,就会把你送到西区隔离起来。”
父亲长出一口气,似乎一块石头落地了。然后抬起头环顾了一周,喘着粗气,还骂骂咧咧说:
“心脏病哪有多厉害,你让医生开点药咱们拿回家去输水,住到这里要把我闷死,这里有传染病!”
顾不了那么多了,办理入院手续,我楼上楼下跑上跑下,累得要命,不想接他话茬。
挂吊针,氧气机,心电图机等,胳膊上,胸口上,鼻孔里,手背上弄一身可怕的东西。
晚上八点半父亲就睡着了,旁边的病人年纪和父亲相仿,老人说他明天就出院了。他和父亲闲聊之后也睡下了。我一直到夜里十一点才洗洗刷刷躺在靠窗户的空床上。病房内很暖和,我总觉得太闷,就带上口罩出去到走廊里转悠一会儿。
将近十二点我返回病房睡觉。父亲睡着时很安静,只要一醒就哼里嗨里,影响旁边病人休息。我想他肯定是不舒服,就让他呻吟哼嗨吧,这样他会舒服点。后来就听不到他呻吟了,估计他又入睡了。
没想到我刚进入梦乡,突然父亲咳嗽一声,然后很大声音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一惊醒了,就问他:“你问几点干啥?黑半夜。你只管安心睡觉,别弄那么大的声音。”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旁边的老人也惊醒了。老人这时翻了身拿起手机一看说:“不到一点,你赶紧睡!”
我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问问。”
“你别操心几点,你能睡就赶紧睡觉。”
后来,都又睡下了。大概是四点多,父亲又在哼唧嗨里,翻身,我也醒了,没有理他。他又是一惊一乍地说:“妈那x,咋回这夜真长,天还不明!”
这闷雷般的骂声又把临床位的老人惊醒了。
“你操心天明不明干啥,你又不上学,不上班,都在睡,你别大声说话,让大家都能再睡一会儿!”
“我日他妈的,我一夜都睡不着!”
“你一夜睡的比我们都好,一直呼呼噜噜的,从八点一直睡到现在,你还说你没有睡好。”临床的老人也有点烦他,接过话说。
“我一夜就睡两小时,刚入睡你就大声说话,一惊一乍,真让人害怕。”我反驳他。
对于父亲生病,每次都是不省心,爱折腾亲人,我们所有亲人都是又心疼又生气。气的是他总爱冷不丁搞出个危情事件,要么是他电热毯着火,要么是他生炉火煤气中毒,要么电饭锅烧糊,液化气罐不关紧,总会弄出个可怕的事件。为此母亲也不少骂他,整顿他不长记性,父亲也每次都会神说鬼对,说自己很有理。
第二天继续吃药,输液。父亲感到胸口不太闷了,减轻不少。旁边那个病人也出院了,晚上就剩下我们住在那里。我对父亲说:“你晚上半夜醒来,可别冷不防随便大声讲话,一惊一乍地弄得太吓人。”
可是后半夜,他又开始呻吟,不过这个夜晚可没有大声讲话。只是到凌晨四五点他说:“我后半夜又感到胸闷发急,出气不利索。”
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把早上吃的降压药,先让他吃下,又给他口里剥了块糖塞进去。他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就开始骂人:“他妈的x,输两天两夜水,没有啥效果,日你妈的,这房间白花花拾掇的可怪干净,就是不治病!”
“你别急,你这心脏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你要有耐心,我都不着急,你急啥里。你又不上班,你就老老实实睡在这里,啥都别管,别总是好骂人!”
父亲又开始唉声叹气,又一阵哼哼嗨嗨的,嘴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音。接着又是将脚抬起,然后“嗵”一声落下床去,说:
“妈那个x,不妨顾今年我得个这病,不死不活的。还不如得个传染病算了,人家医院把我隔离起来,还不用你们来照顾我,医护人员天天护理我。要是死了也算了,不用花啥钱…”
我听了后,气不打一出来,就赶紧阻止他说:“爹,你赶紧把你嘴巴闭上,别说不着调的话,别人听到了会骂你的。你咋会清早起来那么多废话,你这是胸口不憋闷了,轻了点就又开始骂人了,你歇歇你嘴巴,再睡一会儿吧,才五点多。你不想睡觉,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对于父亲说话时的随性不羁,口无遮拦,我们都拿他没办法,一辈子就这样,谁也管不了他。
医生告诉他以后不要抽烟了,心脏不好,如果这几天治疗,效果不好都话,还要考虑到做个造影,给心脏做个支架。可是父亲当面答应得可好,说以后不吸烟了。等医生走后,他又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对我说:
“我还能活几天,顶多三两年,现在来让我戒烟,干脆我也不吃饭了算了。我抽烟都五十多年了,现在都到了快死的年龄了,怕啥。”
“你不是没有死嘛,还活得好好的,医生不让你吸烟,就是希望你多活几年,更健康更长寿,吸烟对心脏极其有害。”
“哎呀!活那么长时间干啥!咱们村里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都死了,年娃,法娃,九指,新国,国强…都死了,就我还在结实地活着,我现在活的时间都够长了,再活的长了也没有意义。吃不了啥,喝不了啥,不想吃肉,又不喝酒,再不叫我吸烟,活着也没啥意义。你们别管我,我活哪儿在哪儿,现在活着就是赚的。”
说完然后又开始哼哼嗨嗨,一阵痛苦呻吟着。
我哭笑不得。真是不想听他这些重复说了多少年的消极话。
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跑吧!迷迷糊糊又想进入梦乡,六点我又被他“咔咔”的咳嗽声一惊,醒了,外面天还不算亮。听见他还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日他妈的,要是煤气中毒严重,估计前天早上我都死在床上喽。说明煤气还不算浓重,那块煤夜间都燃烧败了,没有啥劲了。”
我不理他,就任他一个人说吧!突然他又“咔咔”两口痰后说:
“这人要是死在医院里,是让家属直接拉走,还是放到太平间里。太平间也不知道是个啥样子,估计也和这病房的床位差不多吧,身上,盖个白布……”
这时我彻底醒了,毛骨悚然一骨碌坐起来说:“爹呀!大清早你不睡觉,光说不吉利话,你操心太平间干啥,在医院里别讨论这话题,说的太吓人了,你千万闭上嘴吧,别再说了,再睡一会儿吧!”
“我不怕死,人都要经过一死,人死了都要进太平间。”父亲还是在围绕“死”说话。
“你不怕死,可别坐120车来医院啊!你可别让我妈给我打电话啊!咋回你就不会歇歇嘴巴,说点别的好听话。”
我一句话堵住了父亲的嘴巴,这场嘴巴战役暂且停止,后来父亲不说话了,翻个身又继续他有节奏的哼哼嗨嗨。
这时医院楼下120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估计是又一个急诊病人送来了。医院里医护人员又开始了一天的紧张与忙碌。
疫情正在蔓延,防不胜防。
站在住院楼二十楼,透过窗台往外看,这座城市仿佛一夜间沉闷瘦弱萧条很多,马路上人烟稀少,竟然没有车辆行驶。
这几天我在这里简直就是被软禁了,连出去打饭都不想去,我更不想让其他亲人来医院探望父亲,尽管亲人们都一再要求要来医院,疫情防控时段还是少来为好。
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带着口罩,不说话,来去匆匆,出来进去消毒,我也尽量躲在病房里不走动,就在病房里同父亲打嘴巴官司吧!
时间真难熬啊!又过了三天,妹妹也过来了,医生进病房对父亲说可以出院了,身体基本稳定,开点药回家吃就可以了。可是父亲觉得有人伺候,住到医院里每天有人送吃送喝挺自在的,又不想回家了。
“一开始你不想住院,说憋死你了,咋现在身体好了你又不想出院了。”
“我腿疼腰疼。”
“医生说那是常见病,不需要住院。你不出院可没人来伺候你了,疫情期间都不敢往医院里来回跑,我今天来只是看看你,我一会儿还要回家,家里我儿媳妇生孩子需要我照顾。”妹妹插了话,“我姐也有事照顾不了你!”
其实父亲一切都好了,医生催着出院,他就是折腾人,作天作地的。觉得在医院里有暖气,旁边病床上老人能陪他说话。
“你到底回不回,你要是真不想出院,那你就继续住,你现在也不输液了,也不需要陪护了。”我一针见血地说。
父亲见我们都不来照顾他了,无奈就说:“那我回去,你去办理出院手续。”
我和妹妹刚走出病房,就听见他对临床的病友说:
“你看看她们都想让我死,唉!”说完拉着长腔说,“久病床上无孝子!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
我和妹妹都听见了,妹妹就生气地返回去走到父亲床头说:“你到底想不想出院,你不想出院我们就不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咋,咋不出院。”
“那你刚才说啥废话,说我们想让你死里。”妹妹逼问他。
挤住他话了,父亲嘬着嘴巴脸红着笑了,旁边的病友也在偷笑。
办理完出院手续后,父亲乖乖起床收拾东西。突然我手机微信群接到一条微信:
“这年过得,病不死也吓死呀[流泪][流泪],一个老头,早上感觉:咽喉部严重不适,憋闷,后脖梗子发凉,呼吸困难等症状,村书记和村医赶紧前往,最后诊断发现,原来是秋衣穿反啦[捂脸][捂脸][捂脸]”
我赶紧念给父亲听,他笑得合不拢嘴,又开始骂人了:“我日他妈呀!就这场传染病要把人吓瘫啊……”
后记:
【父亲一辈子都是这样,说话沒高低,不讲方式,太随性,所以没少挨母亲的骂,子女们,亲戚们都好去批评他。有时还会拿他的话题讽刺调侃他一番。
父亲的性格很随和,很容易和人亲近,对于亲人对他的善意批评,他总是要么一笑而过,要么闭着眼睛似听非听。总爱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制造奇葩话题,给人增添笑料。
有时我也在想,家中有这样的老人虽然困惑生气,但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愿父亲早日康复!愿那些冠病确诊者和疑似患者尽快度过难关,早日康复!】
——记《道说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