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出生给安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随之而来的,是一家人对这个迟来的男孩儿毫无节制的溺爱,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从爸爸妈妈到爷爷奶奶,对安一敬都是爱到无以复加。
小一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很清楚,如果自己想要得到爸爸妈妈的喜欢,就只能扮演一个好姐姐,照顾好弟弟。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生活在家庭的夹缝当中,她凭着天生的敏感和聪明学会了如何讨生存。
在那个物质还不是很丰富的年代,每个孩子都渴望得到一个玩具,弟弟出生后,本来不宽裕的家境变得更加窘迫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有一次,爷爷给一敬做了一把小木头手枪,一莲也很喜欢,拿过来玩了一会儿,两岁的一敬在一旁大声哭闹,说姐姐抢了他的东西。奶奶正好在厨房择菜,听见姐弟俩在院子里争吵,便跑过来了,她不问青红皂白,从一莲手里抢过木头枪,塞在了哭闹不止的弟弟手里,一莲毕竟还小,感到很委屈,也大哭起来,奶奶在一旁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丫头片子要枪有啥用?以后再敢抢弟弟的东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莲人虽小,但还是听懂了奶奶的话,她哭着跑出家门,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村边的稻草垛旁,然后整个人倒在了柔软的稻草里,哭了好久。家里人打着手电到处喊她,她听到了也并不答应,只是不停地流泪,直到天黑了才一个人摸索着回到了家中。
一莲七岁时上了小学二年级,那年暑假,爸爸和妈妈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卖部,每天起早贪黑,没有时间照顾三岁的一敬,一莲就在假期承担起了照看弟弟的任务。小卖部离一莲家还有大约一里路,奶奶出门赶集卖菜时中午赶不回来做午饭,一莲有时会带着弟弟从家走到小卖部去吃午饭。
这段路程并不远,关键是在这段路上有一条灌溉渠,在南方的乡村,道路和水渠并行的情况是很常见的。这段土路被夯实平整,大概有一米多宽,路旁是修长的毛竹、挺拔的槐树、带刺的橘子树,还有一丛丛的野玫瑰、迎春花、覆盆子,天气晴朗的时候,走在这样的路上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然而,到了下雨天,乡村土路就变成了泥泞的世界,水渠里的水也因为暴雨而变得浑浊而湍急,本来就很柔软的路基被雨水冲刷之后变得更加松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滑落到水渠当中。
八月的一天,暴雨过后的上午,一莲带着一敬去镇上,两个幼小的孩子一路小心翼翼避开水坑。一敬还是淘气一些,故意朝水渠边上跳了一步,结果踩在了一个看似结实却已经被水掏空的地方,一下子就滑倒了水渠边,一莲见状大叫,跳过去抓住弟弟伸出的左手,怎奈她人小体轻,一下子就被弟弟带到了水渠里,两个人滑下去的时候,一莲左手反手抓住了水渠边上的一株野玫瑰的枝条,尖利的花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手心,但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边死死拉住那根救命的树枝,一边大声呼救,好在中午时分路上行人较多,马上有人闻声赶来,把两个已经滚落到水渠里的孩子拉了上来。
有好心的邻居到镇上带话给一莲爸妈,一莲妈妈闻讯马上赶了回来,看到一莲姐弟俩泥娃娃一般地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两个孩子都吓傻了,见到妈妈只是哭,说不出话来。一莲妈妈又急又气,心中无名火起,把一莲数落了一通,怨她没有带好弟弟。一莲心里很委屈,自此,对妈妈也多了几分恨意。
再后来,一敬也上学了,说来也奇怪,姐弟俩虽是同父同母所生,在学校的表现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莲好静,一敬好动,他最喜欢的是在外面和一群小伙伴儿疯玩儿,一莲考上大学之后,一敬勉强从初中毕了业,上了镇上的高中。高中的日子,一敬在逃学、玩儿电子游戏和打群架中度过,上课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事情。一莲爸爸后来特别害怕老师找他,更不愿去开儿子的家长会,这个时候,家人对一敬的宠爱才有所减少,对一莲的称赞渐渐多了起来。
那个年代的家长并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黄金条条出人才”,一般采取的都是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对于正处在叛逆青春期的一敬来说,父亲的打骂无疑是他堕落的催化剂,青春期让他的身体接近成年人,然而心智却还是很稚嫩的,他变得更加叛逆,在一次打架闯祸之后,毫无悬念地,一敬又经历了被停课、请家长、被父亲毒打这个简单循环。那天晚上,他离家出走了,一莲爸妈找遍了小镇都没有找到他,再后来,因为长期的旷课和违纪,一敬被学校开除。
这对于一莲爸爸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在北京上大学的一莲也为此专门赶回来,她多方打听,在另外一个镇上一敬的一个哥们儿家里找到了弟弟,费尽口舌劝他回了家,在回家之后一莲也做了爸妈的工作,让他们不要再打弟弟,这件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经过这件事,一莲在家里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她的早熟和懂事让爸妈对她开始另眼相看,原本在他们眼里不堪大用的丫头片子渐渐开始扮演家中顶梁柱的角色。
一敬辍学后开始四处打工,他做过泥瓦工,因为太辛苦没干几个月就放弃了;之后又花了几千块钱学开车,后来跑了一段时间的长途,又因为酒后驾驶被运输公司老板请走了;他到餐馆跑堂,因为和客人发生争执而打了对方几拳,餐厅也呆不下去了。就这样,一敬在小城里晃晃荡荡做了不下十几份不同的工作,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被辞退,最后只能回到爸妈开的小卖部帮忙。
一敬平时闲的无聊,就和那帮街上的小混混玩儿在了一起,染上了打牌的恶习,有时还会从家里偷钱去赌,爸妈只能苦苦相劝,他嘴上答应,但当那帮狐朋狗友招呼他的时候,又管不住自己,就这样,他和爸妈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有时,他实在没钱,就会找一莲借钱,一莲骂他之后,多少会给他一些,但也为此深感忧虑。
一敬满了二十之后,爸妈开始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儿都不愿意和他这样一个小太岁处朋友,他就和镇上那些洗头房的按摩女在一起厮混,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一敬快满三十岁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愿意和他成家过日子的正经女人。
这两年电子商务渐渐在三四线城市也有了市场,一莲家的县城里也有了快递公司,一敬找了一个快递员的工作,这次干了几个月,好像还不错。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过年前,一敬去县城里一个高档电梯公寓送货时,骑着电动车不小心剐蹭了一个土豪的宝马车,对方下车后和他争吵起来,他一时激动动手打了对方,结果可想而知,被快递公司解雇不说,还要赔偿对方几千块钱的修理费,这钱自然也是一莲出的。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莲觉得自己的家就好像一个火药桶,总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