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叔本华曾如是说,后世更是奉为真理。
纳什选择了孤独,或者说,是孤独找上了纳什。
在《美丽心灵》的电影中,我们首先见到的是青年得志的纳什,可以轻狂不羁地将世人眼中年纪轻轻便有论文发表的“天才”贬得不值一提,可以翘课,把教课书当没用的垃圾掷在地上,而在寝室的大窗上用不拘旧识的灵感创意填满自己饥渴的大脑。
多美好的大脑啊——甘愿放弃学术界人人渴求的认可与名望,宁愿被孤独与寂寞围而攻之,也要辟开智识的尽头,只为能更清晰地看见真理。
可天才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能是一个天才。
是人,就要行人事。总要在饥肠辘辘之时一个人吃饭,总免不了与同学们互相嘲讽,总会遇上推衍之时的瓶颈,茫然无措。
这些,以孤独的形式,慢慢将纳什淹没,从脚踝没至头顶。哪怕在普林斯顿这样一片包容与认可天才和“疯子”的葱茏之地上,纳什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漫漫无边的孤独相抗。
所以,他有了一个想象中的浪荡室友,在大脑的才思涌动得太过汹涌,太多湍急之时,愿跳上纳什的书案,以一瓶小酒,醉之乐之。
可纳什并没有意识到的是,尽管他在与孤独的战争中,以一篇仅27页的纳什均衡论,宣告了一个属于天才的胜利,但他并没能从孤独中走出,因为言笑晏晏,积极阳光的查尔斯,只是他头脑中虚构出的一片虚妄,一个幻影。
精神分裂的到来,几乎宣判了一个天才在学术界的死刑。甚至,在纳什之前,除了极不人道的胰岛素注射法,面对精神分裂,人们别无他途。
21岁写出三十年后奠定了“现代主流博弈理论和经济理论的根本基础”的博士论文的他,在此后本该是生命中最为光芒璀璨的岁月里,便永远挣扎在心中的几个幻象与理智的激辩之中。也因为精神分裂的病症,始终不被主流学术届认可。也就只好再到“查尔斯”的一杯温酒里沉醉,只好在孤独的怀抱里看着俊美的容颜悄悄流逝。
好在,汤汤的淇水之畔,有美丽的艾丽西亚在等他。
她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疏离与惧怕这个孤傲到把教课书扔到垃圾桶的天才讲师,她选择了走近他的心门,选择了追求自己的爱情。
于是,导演在影片的后半程中,讲了一段堪称奇迹的爱情。始于单纯,终于伟大。
这段情,也终于,跌宕起伏而又平平稳稳地走到了两人都白发苍苍的时候。
我想,这也是以“a beautiful mind”命名的一个重要原因。
说到原名的翻译,其实何必于mind一词,究竟是大脑,还是心灵之上,争执不休。
当纳什用理性去与精神分裂斗争之时,以对真理的虔诚放弃暂时的虚名之时,mind就是那颗天才头脑里的熠熠光彩;
当纳什勉力驱开脑中的虚妄,劝妻子远离自己以免受不期之伤害时,当他们手抚在对方心头之上,双眼藏在泪花中温柔对视时,mind的就是那两颗心灵中含苞待绽的美丽花蕊,一朵藏着孤独不凡,一朵藏着善良坚韧。
其实现实中的爱情故事,虽也得以延续到他们垂垂老矣之时,却远没有电影里边那般,在波波澜澜之后还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我不知道他们的情,是否在三十年的风雨中被岁月酿得更醇厚,可我愿意相信,始于美好的爱情,哪怕终于承诺,也必终于美好。
后来影片结束,我又去百度,豆瓣上翻了翻纳什的故事,想冲破重洋与时空,见见这位伟大的天才。
于是得知了纳什一些晚年的经历,其实他,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接近。
那时的他,已经被认为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不靠药物,单以理性与信念,战胜了精神分裂;那时的她,也与纳什复婚,她臃肿肥胖了,早已被时光剥夺了美貌,和形容枯槁的丈夫一起,牵着因遗传而也患上精神分裂的儿子。
的确,天若有情天亦老,你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画面,你就会明白,命运始终是无情的。
故事讲的是,纳什一次受邀去参加数学系的聚餐。他本意是想去见别的数学同僚,但因为教授们大多没来,而学生们又不敢亲近这个素有“疯子”之名的老人,故而一张桌子,隔出了纳什的一世孤独。
这一世孤独,所幸终于被一个勇敢的学生打破,她上前,期待地问纳什可否与她合照。
我想这时,纳什一定会湿润了眼眸吧,因为这一幕,多像当年的艾丽西亚,会以一丝温暖,化开一直冰冻着他心灵的孤独寒冰。
后来,学生们便纷纷上前,与纳什合照,可能与电影里那个象征着学术权威的圆桌旁,纷纷上前放下钢笔以示尊重与敬仰的教授们不同,但这份陌生的手递出的温暖的情,对于被世所遗的纳什,亦不弱于同僚们肃穆送出的迟来的认同吧。
真的,天才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锋芒也有软肋的人,然后才是一个天才。
得到诺奖之后的纳什,据说也更为开朗了。
而我们,看完《美丽心灵》或是看过纳什故事的我们,对于纳什,对于孤寂的天才或是遗世的智者,应不啻于一份模糊的尊重,而应懂得,美丽的心灵与头脑,于天才的他们和平凡的我们,哪有什么界限与阻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