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我撑开伞,一双粉红色的拖鞋踩在水里。
甘悦穿着睡衣,下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傻子,伞都忘记拿。”
她如光照进黑暗,我抓到救命稻草般,抱着她说不出话来。
甘悦解释道:“桌上那张图我看过,所以知道是这里。”
她轻声安慰:“我和我爸说了,他给了我十万块钱,我已经转给阿姨了。”
绷紧的弦忽然松开,我哭得越发凶狠。
“还哭?妆都花了。”
“我没化妆。”
“我看看,没化妆都这么美。”
我破涕为笑,继续抱紧她,抽泣道:“我就是要哭。”
甘悦笑道:“孩子似的,我买了机票,明天去看小天吧。”
到了湖州,小天病情已经稳定,甘悦受不了他和女友在病房里卿卿我我,没待几天就打着准备伦艺面试的理由闹着要回京城。
期间,我给林修文发过几条消息,他没有回复,有没有报警,那两百多万回来了多少,我通通不知道。
我铁了心不再工作,为了把甘悦垫的医药费还了,她出了个主意,我们一起办画展,看能挣多少钱。
我们告诉大学时的导师,她极力支持,说艺术家本就不该去上班,就应该这样为生,愿意给我们做宣传。
“艺术来源生活,但生活同时也在磨灭艺术,我希望你们能坚持下去,虽然这条路,真的很难。”
她在电话里讲道。
我和甘悦在学校旁边的商业街租了两个连通的铺子,半个月租金就是八千块,忍痛交了钱,简单装修一番,风格偏向于自然和田园诗意,类型以油画为主。
接着就是挑选我们自己的作品,设计宣传画册,最后顶着烈日,在各大校园和街头一张张发传单。
这几天太阳很好,能把人晒死。
许真也不再突然出现,这令我意外。
那天我被愤怒冲昏头,只能活一个,居然说出这么狠的话。
甚至进行了实践,我回想起来都不好意思。
但他确实被我威胁到了。
开展那天,我和甘悦心怀忐忑。
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学生,参观费15元,食堂一顿午餐的价格。
晚上,第一天盘点收入,一千多元。
“我们举办十天,这样下去也才勉强回本呀。”
甘悦跪在茶几前,愁眉苦脸:“这怎么行?全部给房东打工了。”
我躺在沙发上,目光望着天花板:“要不再制作一些纪念品送给游客?人家花钱支持,我们也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第二天,我们送给游客一张小贺卡,今天人明显比昨天多。
甘悦搬了张桌子,坐在展厅里画贺卡,观众围了她一圈又一圈,还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录像拍照,有的想要她的签名和合影,其乐融融。
收入明显提升,甘悦干劲十足,连续画了两天,手终于吃不消,就由我来画贺卡,她负责引导游客参观。
我们生意越来越好,来了不少有经济实力的人,不仅参观,还买走一些画,最贵的一幅卖了两千,全部加起来,给我们增加好几万收入。
最后一天,我画完最后一张贺卡,准备送给展厅里最后一位游客。
他身穿唐装,两鬓微白,正凑近了看我的画。
“先生,感谢您的支持。”
我将卡片送上去,甘悦则双手端来一杯水。
他目光移到我们身上。
“两位小姑娘,你们一个姓江,一个姓甘对吧。”
宣传单上印着我们的名字,我回答道:“是的,我叫江明月。”
“我叫甘悦。”甘悦笑了笑。
他点着头:“我从网络上知道这里在举办画展,网友们的评价很不错,就想过来看看。”
“希望您满意。”
他把贺卡放进手提包里,接过水喝了一口:“我很满意,你们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水平,是了不起的。我冒昧问两个问题,你们热爱画画吗?为什么?”
我陷入思考。
甘悦立刻道:“我热爱画画,因为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很多,有的能看见,比如莫奈笔下的太阳,梵高眼里的星空,比如清晨的露水和吹过树林的风。而有的看不见,比如我和明月之间的感情,还有我们薪火相传,绵延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世界远远比眼睛看到的更加丰富,画画可以让我感受,记录并且表达这个世界,也能让我更好地理解自己,理解生活。”
“很好!”
男人赞叹说:“甘悦,你的感情很细腻,对美有着独到理解,作画技巧谈不上精湛,但也相当纯熟,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无与伦比的艺术大师,我非常看好你。”
“谢谢您的评价。”甘悦笑弯了眼睛。
男人看向我,问道:“江明月,你热爱画画吗?”
我皱了眉,因为我对绘画的热爱没有甘悦纯粹。
或者说,其实我对世界的理解并不如甘悦深刻。
她是一个纯粹的画家,我呢?我这么多年,花费这么多精力,投入这么多心血,我在画什么呢?
我把目光扫向自己的作品,犹豫许久,还是摇头:“我想,我可能并不热爱画画。”
他走到我的作品前,再一次观看起来:“江明月,你的技巧并不比甘悦差,你真的不想成为一个画家吗?”
他再次提问,让我再次陷入犹豫:“我不知道。”
男人一幅一幅看过去,问:“那我换个问题,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能否用几个词定义理想中的自己?”
我没有思索,这个问题我从小就有了答案:“乐观自信,独立坚强,温柔善良。”
我在努力成为着这样的人。
男人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终于看懂你的画了。你的作品表面写实,但笔触和色彩又不完全符合常规,不论是风景画还是人像,都蕴藏着一股柔软而坚韧的力量,难怪如此令人着迷。”
他笑道:“你们技巧扎实,一个务实浪漫,向外探索世界,一个灵活写意,向内探索自己,两个都是好苗子,我很期待你们的成长,如果以后有新的作品,可以联系我,我将赞助你们举办正式的新人画展,也算是为当今艺术界做一点贡献。”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名片递给我们,背着手离开。
“这人看起来还是挺专业的。”
望着最后一位客人的背影,甘悦评价道。
我看着名片不敢说话。
甘悦拿起名片,在八月天里倒吸一口凉气:“我错了,他不是挺专业,他是非常专业。”
小小的名片上,白纸黑字写着:“国家美术馆馆长,国家美术协会主席,国家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陆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