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水忘川
十年前,总对于成长这件事充满了巨大的渴望,以为长大是自由,长大是光芒……十年后,一次次挫败、一次次情感的波折过后,又想回到十年前,那时候的我们,简单而快乐……
—— 题记
晌午的风,沙沙地吹过,抚慰了那一颗实在没有一丝快乐的心灵。五年级毕业班的教室,空旷地立在阳光下,我坐在座位上哀哀地忧伤。那天没有补课也没有老师催赶着离开教室,所以我们才能坐在教室一直等到男生们“凯旋归来”。看低年级的学生推搡着排队离开,偌大的校园霎时寂寂无味起来。正没趣的时候,去镇上买给母校的纪念品的男同学回来了。他们骑着背着大人偷偷借来的“上海”牌自行车,够不到车座,只能把一只腿伸进车大梁下的那个三角架里,整个身子斜在空中,现在想起来实在滑稽极了。不过在当时我们觉得他们可炫酷了。我的同桌也在其中。回来时就没那么威风凛凛了,他还受了伤。据说是狠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把胳膊蹭破了。女生看到他们回来,才安心的一起回了家。下午就是准备毕业典礼的事了。把桌子围成一个圈,摆了水果和瓜子,校长照例坐在最中间(上几届的毕业典礼也是这样子的)。
女孩看到男孩被擦破的胳膊,露出血肉清晰的条纹,血从肉里一点一点渗出来。"疼吗?"她轻轻的问,同时把从家里拿出来的红霉素软膏擦在伤口处。"不疼。"男孩看着她认真的把药膏忍挤在棉签上,再擦到他胳膊肘的伤口处。女孩每擦一下他都颤抖一下,咬紧嘴唇。女孩抬头看看他,他勉强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说,"没事,我不疼。"
当时女孩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幕,居然会让男孩记忆那么久。也是后来的一次聊天中,男孩说他一直记得那次的事情,不能忘怀,说女孩是个善良的人。一颗热泪滴到女孩手机屏幕上,再转身,已是十年前。
当时,只是觉得同桌为大家的事受了伤,她就有义务表示关心,并且刚好自家也有储备的各种药膏。备许多常用感冒药、各种擦剂、各种软膏等在家里也是爸爸很久以来的习惯。那个下午之后,毕业班的同学就各自回家准备毕业统考了。许多同学,除非初中还继续在同一所学校,不然很难再见到。然而,女孩和男孩不在同一所学校。甚至到如今,也没有机会得以相见。每次寒假都想见一见,可是每次都是有事耽搁了,因此,女孩和男孩对彼此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
女孩和男孩是同桌,坐在第一排。小小的教室里,分两边排了七排双人桌。左三右四。尽管如此,教室的过道还是显得很宽敞,地面并没有铺砖块,而是凹凸不平的泥土;教室后面的墙上用红纸条粘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长方形里面又竖着贴了两道红纸,把整个图形划分为三个相连着竖立着的小长方形。中间的长方形里面又在两边上各钉了些钉子,横着拴了几条毛线,毛线上就挂本学期的《学生天地》和《少年文摘报》。那几乎是全班十四个人的所有课外读物,每到课外活动(课外活动就是每天的倒数第一节课之前的将近一个小时的下课时间,被用来打扫教室卫生,看《学生天地》等),打扫完卫生,几个人就争相去看挂在墙上的"公共读物"。剩下的两个长方形,一个里面粘着每个同学写的作文,用工整的字迹抄在作文纸上,再粘到墙上;另一个则是每个人的美术画,有的是拓着书本里的画描出来的,有的是自己动手画的,还染上各种颜色,笨拙而艳丽。
黑板应该是用墨汁涂的水泥墙吧,黑乎乎的,让人敬畏也让人害怕。最讨厌被老师叫上黑板默写生字或单词。搞不好还是要被打手心的。粉笔也是整齐放在讲桌的右手边不许同学随意动的,只许老师或被叫去黑板上写生字的同学才用的。红色在那时也是神圣的色调。每天上学都要系在脖子上的红领巾是红色的,当时在国旗下宣誓的时候,在由老师把崭新的红领巾系到脖子上的时候,我们的心里是多么自豪啊!撇一眼那些学前班的小屁孩眼里流露的羡慕与敬畏的目光,不由得扬起下巴来,仿佛觉得自己比过去或将来任何时刻都光鲜耀眼。老师用的笔也是红色的。当那一抹红勾出一个"对号"时,当那一抹红绘画出一个"100"的图案时,我们的心是无比欢快的,比吃干脆面吃出"桃园三结义"(干脆面里装的卡片,曹操,刘备,张飞等各种人物的都有。隐约记得一张"桃园三结义"的卡片就算中奖。大概是这样,具体的我也忘记了。)更让我们高兴一百倍一千倍。所以红色也有了神秘的色彩,有同学说,用红笔写了谁的名字,谁就会遭殃。于是,同学们蹭恨某个人,就偷偷把他/她的名字用红笔写十遍,诅咒他/她遭殃。
同桌开玩笑欺负她的时候,她赌气的说,哼,你信不信我把你名字用红笔写一百遍!她曾经是多么讨厌她这个同桌啊,顽皮,捣蛋,不爱学习。可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就硬把他分配到了自己旁边,说"互帮互助"、"以好带差"。开始懒得理他,因为跟男同学本来没什么可聊的,如果是女生呢,还可以在下课时去跳皮筋玩沙包,或在上课时说几句悄悄话呢!可等到小学一毕业,她才发现,她的小学,唯一能想起的同学竟是他。那些同桌之间的学习生活也渐渐明朗起来——
他虽然淘气,但很聪明。一次,数学老师出了一道题,题目是这样的:家里来了五个客人,要吃揪面片,主人就准备了五个人的面片。可就在这时,又来了两个客人。可是再没有多余的面片了。请问,怎样使这七个客人都吃到面片? 同学都认真的思考起来,十分钟后老师提问了。问到女孩时,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男孩在一旁提醒着,老师见状,又叫男孩回答。男孩不假思索的说,再给锅里添些水。老师温和地笑了,显然这个回答老师很满意。于是,女孩对这个捣蛋同桌也很佩服了。可以说这件事让她对他肃然起敬。
男孩家的条件可能好一点(至少在当时来说是那样),总是会带来许多那时候让其他同学好奇的吃食或文具。有时候是油津津的松果,有时候是甜甜的块状奶糖,有时候是"真知棒"形状的圆珠笔。他都会留一份给她,他的同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惊喜加意外,因为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稀奇东西。她都小心翼翼装进兜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丢掉似的。再后来胆子大一些,就公然玩象棋。那时快要毕业,老师管得也松了些,男孩就教女孩下象棋,把自己的袖珍版象棋带到学校来,不上课的时候,就和她"切磋"。他给她说许多,比如说"马"是怎样走法,"车"是怎样直行,"卒"是如何一往直前……跟他们一样,果然一往直前,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中学三年,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未来的期盼。总之,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她也结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圈。她常常想,他也许也和她一样,正在另一所学校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和QQ,所有的想念都堆积在心里,春天时生,秋来时落。也许,每一个阶段的记忆,最终都会浓缩到一个人身上,反反复复念叨,周而复始回味。而那个人,必须是特定阶段让你记忆最深刻的人。
上了大学,每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一部手机。女孩也是。男孩加了女孩的QQ,也从别人那里要来了她的号码,打电话给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她居然没有辨别出来。等听筒里提到熟悉的小学,她欣喜若狂,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一别多少年,第一通电话,确实让她激动许久。他的声音虽然已跟当初有所不同,但依然能感觉到那个厚重的音质就是当年那个调皮的同桌。当他告诉他一直记得小学毕业那年她为他处理伤口的事时,她泪眼婆娑哽咽到不能说话。原来记忆中最刻骨的东西是曾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你不经意间的善良可能就会是别人回忆里最璀璨的情节。所以你暗恋的那个人不会记得你,因为你总是站在远处偷偷摸摸喜欢着,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光明正大的用不经意的温柔感动他/她。
电话中,他说着他的初中,高中,以及大学和现在;说着他的初恋和现任,说着他的现状和打算。她静静的听着,被他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沉默良久,她也不清楚,有,还是没有。
初中时喜欢邻桌一同学,每天都在心里写着那同学的名字,珍惜与那人接触的任何机会;到高中都不能够忘记,还打听到那男生的QQ和电话号码,也鼓起勇气打电话给那男生,电话显示为广州。接通之后也是寒暄几句。她发现同她说话的已不像是她喜欢的那个人,而是一个寒暄客套的路人。显然她喜欢他那么久,可是她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所以他把她归类为路人甲乙也是理所应当。可那时候的爱慕遮遮藏藏,每个少女都懂得如何掩饰自己对异性的爱慕,她们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的尊严,生怕有一天因被发现惨遭其他同学嗤笑,以及"臭名远扬"。挂了电话,她所有的热情和期待也顷刻崩坏,回家后又蒙羞般大哭了一场,撕毁了所有关于那男生的东西,删除了电话号码,发誓再也不会如此主动而且低贱。那时她尚且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卑微到尘土里的。时光机器里,谁都在改变,变的更虚情假意更圆滑更适应自然社会。唯独她还傻站在原地,怀念过去,怀念那个男生。你是吸引我停留瞩目的琉璃瓦,我是你世界里人来人往的路人甲,结局我只感动了我自己。
同桌仔细听他说完。这通电话竟持续了两小时之久。临挂电话的时候,同桌说,要照顾好自己,像你这么好的人肯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她笑着说但愿如此。然后挂了电话。
后来她真的遇到了那个"很好"的人,尽管最后没有在一起,但也真正的感动过她温暖过她。 她记得第一次写那个人的名字,就因为笔画写错而被他嗤笑过,"女"字旁她总是会写错。
所有的回忆堆积起来,感觉长得如同一生。结满伤疤的一生。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和那个"很好"的人分手时,她还哭喊着说,为什么我总是遇不到好人。现在想想起,她都会被自己蠢哭。"好人",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像刺一样扎在心里的那个人才算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