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盗版必究>
这是一场幸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爱情,像一杯香醇的毒酒,明知有毒却越饮越醉,越饮越不愿放下。
仓琼的心在燃烧着,她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已经等待了无数日子的幸福。
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冬日的暖阳懒懒地照耀着昆仑山下金碧辉煌的嘉措寺,经幡在微风中似动非动地飘动着,鎏金的经幢闪闪发光。大经堂前廊宽大的台阶上,法王强巴贡布盘坐在厚厚的垫子上,身披杏黄色斗篷,穿着绛紫色袈裟,古铜色的脸上是一双像哈拉湖一样深邃的眼睛,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铜像。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妹妹有话要说……"
"呀!珠古!"
围在强巴贡布身边的喇嘛们后退了好几步后才转身缓缓离去。
"仁波切……"
仓琼像一只小羊羔一样贴在了哥哥身边。
"叫我哥哥!"
强巴贡布从斗篷里伸出左臂,爱怜地将妹妹搂在了怀里。
"哥哥,我爱他,别人我谁也不嫁!"
仓琼的语气柔美而坚定。
"哥哥要是不同意呢?"
强巴贡布的下巴紧抵着妹妹的头顶,让仓琼看不到哥哥的眼神。
"不,不嘛,哥哥,您必须同意,不嫁给他妹妹会死的!"
虽然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但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嘉措寺第九世拉智法王、万众敬仰的活佛,仓琼对哥哥既有着疼爱、又有着恭敬。
"仓琼啊……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一切皆是梦,你……要醒来……"
强巴贡布的声音显得很微弱,只有依偎在怀里的妹妹能听见。
"哥哥……妹妹愿意在这个梦里不要醒来,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缘……"
仓琼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哥哥的手,小时候哥哥背着她放羊、砍柴、拔青稞,那时这双手布满了皴口。
"仓琼啊……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人间的境界都是假的,凡是修得出来的,不修就没有了。妹妹为什么要痴迷于虚妄的儿女之情呢?"
"哥哥……您就同意吧,妹妹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仓琼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去亲吻着哥哥的双手,常年不断地摩挲,哥哥的双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木佛珠的味道。
"妹妹……佛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一切真正的佛法到了最后,都要像过了河的船一样舍弃,何况一切不是法呢!你就听哥哥一劝,舍了他吧……"
"不……哥哥……妹妹已经无法割舍!"
仓琼的眼睛里滚出的泪水滴落在强巴贡布的袈裟上。
"妹妹……哥哥是活佛,你……难道要跟上他当回回……?"
"哥哥……妹妹对不住您了!"
仓琼坐起身来,顺手擦去了眼里的泪水。
啪嗒!强巴贡布右手中的佛珠从他手里滑落下来,轻轻地掉落在用酥油擦拭得油亮的松木地板上。
"妹妹呀……"
强巴贡布也哭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仓琼乌黑的头发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缎子包着的东西放在了妹妹手中,那是一把仓琼最喜爱的墨绿色扎头绳。小时候叔叔家太穷了,妹妹曾经因为哭闹着要这样一把头绳挨了叔叔一顿打。
"去吧……妹妹……出嫁的时候用它把头发扎上……"
"哥哥……我会经常来看您的,您在寺院好好的……"
仓琼突然伤感起来,扑在哥哥怀里哭泣起来。
"妹妹……佛说……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但愿你能来看我……"
强巴贡布喃喃自语着,显得无限忧伤。
相爱和分离都是错。对马峻来说,这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则更加艰难和痛楚。从感情和道德角度讲,他已经无法离开仓琼,"真主啊,我不能和她分离……不能……和她分离……",马峻一次次在心底里呼喊着。然而现实却是严峻的,按照教律,自己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教门对人类的规范,是大罪,并且,该怎么去面对和自己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冶海澈和一双已经渐渐长大的儿女?无法选择,不知道该怎么办,迷茫之际,他又一次想到了一个人~~~哈正西,那个隐居在深山中的苏非修士。
冬天的响峡镇一派潇杀,山岭银装素裹,原野草木枯槁,就连奔腾不息的黄河也冻了,土兵们在宽阔平坦的河面上跑起了早操。马峻向师部告假后带着六十一向铁仁县出发,临行前他去和仓琼作别。
"我的人……等着我……我去给咱俩找个出路!"
"响峡,我跟上你当回回,我不要任何名份,只要有你。……姐姐……你不要为难海澈姐姐!"
看着马峻憔悴的样子,仓琼心里非常难过和心疼。
"那哪成!"
此时此情,马峻觉得除了信仰,他可以为仓琼舍弃所有。
"仓琼,这个……我带在身上"
马峻将仓琼搭在床头的一件薄薄的真丝绣花的贴身小衣揣进了怀里。
"响峡……你拿它干什么……怪怪的……别拿了……"
仓琼羞涩地说。
"这一次我要去几天,我会想你的,小衣上有你的味道……"
马峻将仓琼紧紧地拥入怀中。
"去吧……早点回来,我哪里也不去,等你……"
背靠积石山,远衔黄河,座落在土塬阳屲里的大虎家村比其他地方温暖。除了院子最西头哈正西坐静的那间窑洞外,八年之后哈正西一家简陋的土窑洞终于变成了十三间单坡式抱屋瓦房,这样才像有了一点开学阿訇的家的样子。克马里已经娶了媳妇,晌礼后小两口正在大门前的场院里晒填炕的,看见两个一身戎装、佩戴手枪的军人一前一后骑着战马走来。虽然多年未见,但克马里一眼就认出紧跟在马峻后面,左右两肩斜背着两把匣枪的那个年轻军人就是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睡在窑洞顶上的草垛里说了一晚上话的六十一,六十一也认出了克马里。
"克马里,安赛俩目阿来库目!我是六十一!"
六十一一边大声说着赛俩目,一边滚鞍下马。
"我阿来库赛俩目!六十一,你总算又来了……哈哈哈……你说怪不怪,前两天突然念叨起了!"
克马里扔下手里的木锨迎了上去,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又松开手臂亲热地互相端详着,反而把马峻忘在了一边。
就像八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宵礼后马峻住进了哈正西的静房。三合土的地面,热炕上的苇席和白沙毡,黑粗布的被子,两屉柜上暗红色的铜香炉,还有香炉里燃着的那柱芭蓝香,一切都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恍惚间马峻甚至觉得这就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哈正西的胡须已经略微有些花白,八年,时光的流逝并没有饶过这位被人们有点神秘化的大阿訇,昏暗的油灯下,哈正西的目光仍然和八年前一样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魅力。
"阿哥,你甭着气,我总是感到走投无路了才来看你!这些年有好几次路过铁烧峡,心想着来看你一眼,可总是军务繁忙,力不从心……"
这一次马峻没有称呼哈正西为筛黑,而是按照哈正西的要求称呼为阿哥。虽然多年未曾谋面,但马峻却能够感觉到他和哈正西的心是相通的,或许,只有哈正西能够理解他此时此刻心中的痛苦和烦恼。
"兄弟,我从来没有着气过你,乱世年间,我知道你不容易,队伍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哪一样也不让你省心!不像我,忙了种庄稼,闲了教几个满拉。兄弟,吃黑饭的时候我看你忧心忡忡的,是遇上什么不顺心了吗?"
两人盘坐在热炕上,哈正西关切地问。
"阿哥……我做哈错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一团乱麻……我来见你……"
对自己打心底里敬仰的这位兄长、朋友、老师,马峻觉得只有说实话才踏实一点。
"兄弟你说吧,我只是个念经人,帮不上你什么,但我有一颗心会疼爱你的!"
"阿哥,那我就照老实说了,你要不笑话我……"
"……阿哥,我……我犯错了……我对不起家里人,对不起人家仓琼公主……我们已经……"
当马峻要说到他和仓琼已经品尝了禁果之时,哈正西轻轻举起了右手。
"兄弟再不要说了,有些事仁慈的真主在今世已经替你遮盖了,仆人不应该再揭开幔子……"
……该说的都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的痛苦和憔虑……马峻怔怔地望着哈正西的脸,他在等待着接下来的责骂甚至痛打,因为按照教法,他应该被乱石击死……他不敢往下想……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良久的静默之后,哈正西伤心地哭泣起来,泪水沿着他的脸颊、胡须一直滴落到他的黑粗布准拜服上。
"怪我……怪我啊……我的兄弟,这么多年我应该来看看你……真主啊,如果您不饶恕罪人,罪人们该奔向哪里呢……"
"阿哥……这怎么能怪你呢,我自己做哈的错事……阿哥,我该怎么办?相爱和分离都是错,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哈正西用他那双粗糙的庄稼汉的大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主麻,我们是信道人,那怕犯罪也罢!不要绝望,不能绝望,仁慈的真主是饶恕的主,是准许仆人们悔罪的主。真主在每一件事情里都预设了一条回归的路……你向仁慈的养主做讨白吧,消除大罪的惟一方法只有讨白!"
"阿哥,真主……真主会接受我们的讨白吗?"
马峻害怕地问到。
"主麻,真主是接受讨白的主,是多恕的主,凭着真主对仆人的恩泽,让我们带着罪过回归吧!除了真主,又有谁能恕饶仆人们的罪过呢……我们的教门是仁慈的教门,尽管人们的行为让他们更应该遭到毁灭和惩罚,但教门却总是奋力地把人们带回到真主的慈悲和祝福中来。仁慈的真主说过,他的慈悲超越他的愤怒……"
哈正西又一次伤心地哭泣了。
"阿哥,我听你的,我的内心已经非常痛苦和后悔,我真诚地向真主悔罪和求饶……阿哥,我和仓琼要分开吗?"
"不,主麻,奉至仁至慈的真主的尊名,'你们的主是最知道你们的心事的。如果你们是善良的,那么,他对于常常悔过者是至赦的',让仓琼皈依,你们讨白,然后你们结为合法夫妻吧!"
"可是,阿哥,仓琼只是因为爱我才情愿跟上我当回回……"
"这只是外在的机缘,信仰是真主恩赐给信士的珍宝,信与不信,真信还是伪信,那是真主的机密,我们只负有传达的责任!"
夜深了,在哈正西的静室中,在后悔、害怕、担心、惊喜、希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中,马峻也哭了。
清晨,冬日的暖阳洒遍山岭田野。第二天一大早马峻和六十一告别哈正西一家向古城赶去,下一步该怎么面对妻子冶海澈,该怎么对她说呢?
"阿哥,这件事我能不能不告诉海澈?"
在上马前马峻拉着哈正西的手悄悄地问。
"主麻,不成,你不能和仓琼秘密结婚,必须让海澈知道,今后你必须公平对待两位妻子……你记住了,仓琼是你的妻子,不是小妾!"
哈正西神色凝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