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里桃花,灼灼其华。古人总是向往这样诗意的生活,瑾鱼无疑也是向往的,可是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便让人生出些厌烦。她种出十里桃花,却不知道,为谁而种,活了自己都数不清的岁月,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只依稀记得,那年桃花盛开,她独自一人来到这山上,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如今已过百年,朝代更替,世事变迁,唯独她,容颜未老,依然是红唇青黛的佳人模样。
瑾鱼躺在没有屋顶的茅屋里,无聊的抬头看着星空,八百年来,斗转星移,岁月穿梭,生死轮回,不变的,只有她。
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她行走在人世间,见证了朝代更替,人间兴衰,见识了人心善恶,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她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犹如孤魂,一个人不知归处。
一百年前,路过山城时,那里瘟疫横行,她突发慈悲,用自己的血做药引,救了那里的村民,可是村民却不知感激,反而给她下药,妄图得到她的血。见过那么多人心险恶,她早已麻木,从此便归隐山林,不再找寻自己的身世之谜,在这山间一隐就是百年。
看了一百年的桃花,赏了一百年的明月,分不清今夕何夕。有时候一种无边的寂寞会紧紧包围着她,让她对生活绝望,可是死不了,就只能这样活着。
程牧就这样闯进她的生活,一个如阳光般温暖的少年,让她孤寂了几百年的生活终于有了几分色彩。
那天,她还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摆弄她的花草,桃花开得异常艳丽,仿佛在为这场遇见增添些许色彩。
一百年来,从未有人出现在这里,这里四面环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除非那人跳崖寻死,不然绝不会有人想进来。当瑾鱼看见一个人躺在桃花尽头的时候,她的心漏掉了一拍,老天终于发现她的寂寞了吗。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和一百年前的人好像不太一样。穿着不一样,好像,长相也不一样,比以前的人要……好看,她搜刮了半天,只想到这个词。
程牧睁开血肉模糊的双眼,眼前有人影晃过,他伸出手,吐字不清,可是瑾鱼还是听到了,他说,“救我!”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救还是不救。只是一瞬的犹豫,她已经把血喂进了他嘴里。
程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荡,被藤条捆了个结实。眼前放着许多瓜果,他咽了咽口水,好几天没吃东西的他此刻肚子正在拼命的抗议。
瑾鱼看着眼前的人,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求救,而是盯着食物流口水,倒是有趣。
察觉到瑾鱼的目光,程牧循着目光看过去,顿时忘记了浑身酸痛。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不施粉黛,皮肤白皙,眼神迷离,朱唇微红,及腰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程牧以为自己误入仙境,看见了传说中的仙女。
她红唇轻起,“你叫什么名字?”
程牧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惊走这画中仙。
她说,“不管你叫什么,如果愿意留在山中陪我三年,我便放了你,如果不愿意,就把你扔到山中喂野兽。”
如此温婉如玉的女子,说出来的话却狠辣无比。
他当然愿意,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不想离开。
三年的时光,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他告诉她现在的是战争时期,他是国军的军官,和敌人作战的时候被逼到山上,他的兄弟为了救他都牺牲了。她读懂了他的悲伤,可是她却假装不懂,那是很多年前在那个被瘟疫感染的村子里的人流露出来的表情,只是如今在她看来有些刺眼。
他说,“小鱼,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瑾鱼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身世,也从未告诉过他,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深山中。活了几百年,她看透了人类的贪婪,一旦知道她的血有治病救人的作用,他们就会如一百年前一样追杀她。
她说,“程牧,我说话算话,三年之期一到,你就可以离开。”
程牧亮起来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为什么她不明白,他不是真的想走,他只是想和她一起去看风景,没有她,外面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能永远陪她待在这里,他还没有替牺牲的兄弟报仇。他想,等战争结束了,就来这里陪她。
转眼三年之期已到,桃花开了又谢,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有时候程牧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这个梦太美好,他不愿醒来。
他说,“小鱼,跟我走吧。”
瑾鱼看着眼前的人,他确实和其他人类不同,可是,她为什么要相信他,一百年前剥皮抽筋之痛,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或许是活的太久,她对痛苦的记忆时间总是很长,记了一百年,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灵魂抽离的痛楚。
可是程牧这三年的陪伴,让她不想再一个人生活下去。她孤寂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一个陪伴她的人,而且,他不算坏人,不如,出去看看也好,也许,外面已经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世界了。
程牧虽然是国军的军官,可是他的队伍在三年前那场对抗中全都牺牲了,他现在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带着瑾鱼在一个老乡家安顿下来。
老乡是他以前带兵打战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鬼子扫荡村庄,程牧执行任务时路过,便救了他们,大家对他感激涕零,此时自然愿意收留他们。
程牧合计着回去找大部队,可是路途遥远,现在战况胶着,一路艰险还未可知,他看了看瑾鱼,他不想陷她于危险之中,既然带她出来,就一定要护她周全。
他问瑾鱼的意见,瑾鱼说,“何不就在这儿从头开始,我看村里有不少男丁,他们肯定都愿意追随你。”
程牧惊讶,虽然一直知道她聪慧,但她此刻完全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内心无疑是雀跃的。
瑾鱼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村庄,和一百年前的繁华有着天壤之别,程牧告诉她这是战争造成的。她以前也见过战争,可是一般只有在边境才会出现眼前的状况,不像现在这样,走到哪里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哀嚎遍野。果然,一百年没出来,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牧和老乡说了他们的想法,老乡非常支持的说,“你放心,招人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这几年被小鬼子逼得东躲西藏,大家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他们肯定都愿意。”
老乡开始召集乡亲们说这件事。
程牧看着瑾鱼,开口道,“小鱼,你可以教村里的女人医术吗?”
瑾鱼头也不抬的说,“没兴趣。”
程牧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她冰一样透彻的眼瞳中,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神情,程牧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从来不了解她,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深山中生活,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害怕她离开。
在山里的时候,他曾试图问她来自哪里,每次一提到这个,她的脸就会沉下去,程牧便再也不敢问了,他害怕她一生气就会消失不见。
老乡忙活了几天,队伍终于组织的差不多了。程牧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了自己牺牲的兄弟,他们还那么年轻,可是这该死的战争却剥夺了他们生的权利,每每想到这儿,程牧的心都隐隐作痛。
他开始训练这支由众多乡亲组成的队伍,每天带着他们穿梭在山林间,他们没有枪支,目前只有曾经的几个老猎户有猎枪,他们只能将就着用。
瑾鱼每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想,外面的生活也和山里一样无聊。
老乡家有个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大家都叫她二丫,她总是追在程牧身后叫他“牧哥哥”,让他教她打枪,程牧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哥哥一定教你。”
瑾鱼看着眼前的情景,突然觉得,其实这里很温暖,她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了。
她四百年前遇到过一户人家,他们家也有个这么大的小女孩,每天跟在她身后“小鱼姐姐小鱼姐姐”的叫她。她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时间长了人们会发现她的秘密,可是那次她突然生了想一直待在那里的念头,她对那个小女孩道出了自己的秘密,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被赶出了那里,大家都用看妖怪一样的眼神盯着她,她的心从此又硬又冷。
也许认真来说她本来就是妖怪,哪有正常人会如她这般,活了八百多年。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程牧的队伍总算有了点成果,至少他们都已经学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攻击敌人。程牧决定带他们去抢点枪支弹药回来,以防以后有敌人来犯。他嘱咐老乡要照顾好乡亲们,村里的壮丁都出去了,他们如果遇到敌人就躲起来,一切等他们回来再说。
他去和瑾鱼告别,瑾鱼还是淡淡的样子,让他一路平安。
走出去几步,他突然问她,“小鱼,你会不会突然离开。”
瑾鱼怔住了,她确实想等他走了之后就离开这里,既然出来了,她想到处走走。
程牧的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悲伤,他走过去轻轻的把她拥在怀里,瑾鱼一时愣住,竟然没有反抗。
他说,“答应我,即使要走,也一定要和我道别,我不会束缚你,可是我害怕你不辞而别。”
瑾鱼木讷的点点头。
瑾鱼觉得自己最近不太对劲,总是心不在焉的。她以为自己生病了,可是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生过病,而且自己也诊断不出有什么病症。
二丫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小鱼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小鱼摸摸自己的脸,她有表现得自己很不开心的样子吗?
“程牧哥哥是不是喜欢你?”二丫又问。瑾鱼被她的话咽住,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红晕,她定了定神对二丫说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
二丫不屑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了,程牧哥哥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和村尾阿宝看骨头的眼神一样,程牧哥哥肯定喜欢你。”
瑾鱼一头雾水的问,“阿宝是谁。”
“阿宝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狼狗,它还能给村里放风呢。”
……
瑾鱼满头黑线,这个比喻,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看着远方摇摇欲坠的夕阳,眼前突然浮现程牧的脸,他温柔的叫她,“小鱼,小鱼。”瑾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程牧一直没有回来,瑾鱼已经习惯了每天坐在门口晒太阳等他回来。她开始教二丫医术,她想,她只是太无聊了,教她打发时间。
二丫很聪明,许多东西一学就会,辨识草药的本事也不错。虽然中医对现在这个时代可能作用不大,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兵荒马乱的,学点医术也可以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七天过去了,程牧还是没有回来,瑾鱼开始担心他。此时的瑾鱼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思念,很多年后她终于懂得这个词的意义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思念的人。
程牧是被大家抬回来的,他满身是血,已经分不清衣服的颜色。
瑾鱼看着这满身的鲜血,愣在原地,直到二丫叫她,“小鱼姐姐,你快救救程牧哥哥啊。”她才反应过来。
“把他抬到屋里,然后所有人都出去。”瑾鱼冷冷的说。
“可是他现在需要治疗,我们需要给他找医生,把他体内的子弹取出来。”
“对啊,对啊,不然他会死的。”大家七嘴八舌的说。
“不想他死就关上门出去。”声音依然那么冰冷,听不出一点喜怒。
“我们出去吧,小鱼姐姐一定有办法救程牧哥哥的。”二丫开口道。
大家讪讪的退了出去,静静的在门外等候。
程牧处于昏迷状态,嘴里喃喃的说这些什么,瑾鱼凑上去,听清了他的话语,“小鱼,小鱼......”瑾鱼的心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咬破手指,把血喂进他嘴里,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程牧慢慢睁开眼睛,之前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消失了,甚至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明明中了鬼子的枪,为什么现在会安然无恙的躺在屋里,他有太多疑惑,他把目光投向看着他的瑾鱼,他想要一个解释,可是他不敢,他害怕知道答案后,她就会永远消失,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问吧。”还是瑾鱼先开口,“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只有这一次机会。”
程牧艰难的开口,“我的伤,怎么会......好......好这么快?”
“因为你喝了我的血。”瑾鱼回答的干脆,程牧反而不安,愣愣的坐在床上,再也说不出来话来。
“程牧,你在害怕什么?”瑾鱼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逼他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仿佛要把他的心脏撕扯开,血淋淋的呈现在她面前才肯罢休。程牧嘴唇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但他还是故作镇定的说,“小鱼,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不在乎。”瑾鱼愣了一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撕下他虚伪的面具,可是她看到的的,却是一双透着真诚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彷徨,为什么,他和其他人类不一样,为什么,他不怕她。
程牧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衣,也遮掩不住她的美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手上,意外的,她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小鱼,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有我了,相信我好不好?”他略带祈求的开口。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坍塌沦陷,她竟然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八百年来,她从未听到过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一刻,她竟然相信他说的,她看到自己,冲着他点头。
程牧假装自己伤还未痊愈,期间除了小鱼,谁也不能接近他。小鱼断断续续讲了自己八百年来的遭遇,程牧听的入神,末了他问瑾鱼,“小鱼,难道八百年来,你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吗?”瑾鱼摇摇头,“而且,除了我的血能治百病之外,其他的都和正常人一样。”
“你就不会点法术什么的?”程牧开玩笑道。她倒是希望自己会,实在不行会飞也行,可是除了血液的特殊和不老不死之外,她实在找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被称为妖怪的东西,事实上,她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妖怪。
他们聊的正开心的时候,二丫突然冲进来,神情慌张,她结结巴巴的说,“鬼子,鬼子打......打进来了,抓了好多人。”程牧立刻跳起来要跑出去,二丫急忙拉住他,“鬼子就是来抓你的,你不能出去。”
程牧想甩开二丫的手,瑾鱼拉住他说,“你带二丫躲起来,我去。”
“不行,你不知道日本鬼子有多残忍,我不能让你去送死。”程牧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瑾鱼却觉得那么温暖,她安慰他,“我只是个柔弱女子,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话间她已经推开了门,程牧伸出的手被隔在门后,他就这样看着她去奔赴自己不熟悉的战场,突然一股寒意袭来,程牧脑海中徘徊着一个不好的念头,可是又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他只能通过门缝窥探村民们若隐若现的身影,寻找那个清丽的影子。
瑾鱼走出去的时候,两个日本兵过来拽拉着她往村民聚集的地方去。瑾鱼看到低着头的村民,二丫的爷爷站在前面,有把刀抵在他胸前,瑾鱼听见那个日本兵说,“告诉我那个带头的军官在哪儿,我就放过全村人。”
二丫爷爷不吭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砰。”猝不及防的枪声,一个村民应声倒地,瑾鱼被眼前的情景镇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人,竟然对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下手。二丫的爷爷身子微微颤抖,已经有人被吓的跪倒在地,他们眼里写满了恐惧,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当日本人抬起枪准备击毙下一个人的时候,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慢着。”瑾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知道不能看着这些人死在她面前,她待在这里的日子,这些人都对她那么好,把仅有的口粮拿出来给她,如果他们就这样死了,她会一直不安。
那个领头的日本人循着声音望过来,眼前的女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这种感觉,他觉得似曾相识,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瑾鱼被日本人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定了定神开口道,“我带你们去找他,你放了其他人。”
日本人用枪指着她的额头,威胁道,“如果找不到他,这里所有的人都得死。”瑾鱼看着眼前的人,大多数都是些老人小孩,还有少数的年轻妇女,究竟是什么样的战争,摧残了这么多人。瑾鱼拨开日本人的枪,向二丫的爷爷走过去,爷爷紧紧的拽着她的手,眼里满是祈求,他在祈求她不要告诉他们,她拍拍他的背,说了两个字,“放心。”
程牧在屋里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他知道他不能出去,如果现在出去,所有人都会死,他双拳紧握,指关节嘎嘎作响。
瑾鱼就这样被日本人带走了,程牧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他想伺机救出瑾鱼。跟到一片树林的时候,树林里突然起了雾,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整个树林,程牧焦急的往前方走,不一会儿便在树林里迷了路,巨大的不安弥漫在他胸口,他顾不得是否有日本人,大叫出声,“瑾鱼,瑾鱼。”回答他的却是被惊飞的鸟儿,程牧跪倒在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喊,“瑾鱼!”树林的迷雾逐渐散去,可是前方已经没了他心心念念的瑾鱼。
瑾鱼一直闭着眼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是要带他们去找人,这些人却反过来迷晕了她,他们显然不知道药物对她没什么作用,她只得假装被迷晕,以此来窥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瑾鱼听到那个带走他的日本人在对另一个人说,“是的,我可能找到她了。”可是并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回话,接着那个日本人又说,“请将军放心,我一定看好她,等您过来。”接着是哐当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合上的声音。
瑾鱼再也装不下去了,身体僵硬,手也被绑得发麻,她假装刚刚醒过来,那个日本人立刻警觉的看向她,瑾鱼问了一句,“这是哪里?”日本人向她鞠了一躬“请您稍等,将军马上就来。”瑾鱼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什么将军,她什么时候认识的日本将军,她自己都不知道。而且日本人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瑾鱼有种预感,这些人,似乎在找她。
或许他们和她的身世有关,也许是孤寂了几百年,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就算只有渺茫的希望,她也会飞蛾扑火。
瑾鱼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中间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有一盏灯,发着微弱的光,跟他一百年前见到的灯不太一样,离桌子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床,自己现在正坐在上面,门口站了几个扛着枪的日本兵,那个带头的日本人好像在和他们说着什么,隔得太远,瑾鱼听不清,这个时候瑾鱼忽然想到了程牧,她被日本人带走了,他一定很着急,可是瑾鱼顾不得这么多,她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瑾鱼还在发呆的时候,那个日本人口中所说的将军已经到了这里。瑾鱼看见那个将军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东西,她想抓住,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好像是她的记忆,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瑾鱼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她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蹲在地上,那个将军立刻跑过去扶起她,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那些血雨腥风的画面,她的父母,她的亲人,都被埋葬在了那片大海里,而她,在父母的保护下,逃出了那片海域。她猩红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人,大声质问,“洛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那个叫洛旬的男人,正是日本人口中的将军。
原来这么多年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活了八百多年,不对,是一千多年,在她失忆之前,她还有一个幸福的家,有很多很多的亲人,可是这一切都毁在了眼前这个人手里,为了活命,他把整个鲛人族出卖给了人类,使他们遭受灭顶之灾。
瑾鱼浑身颤抖,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未想起过,她抽出洛旬腰间的枪,对着他的脑袋,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洛旬眼里满是愧疚,他平静的说,“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会一个人苟活到现在。”
“砰砰砰……”枪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瑾鱼颓然的坐到地上,她还是下不了手,无论他多么罪大恶极,她还是如八百年前一样,下不了手杀他,他一直很笃定,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她。她突然把枪指向自己,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我杀不了你,可是我可以杀了我自己,如果你是罪魁祸首,我就是帮凶,是我帮你害死了全族人。”
洛旬觉得浑身战栗,八百年前的一幕在脑海里放大,他深爱的女孩,用刀指着他,恶狠狠的说,“我杀不了你,那我就杀了我自己。”那一次,他失去了她,可是这次,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还没等洛旬反应过来,外面响起了枪声,他回过头去,门口的两个士兵已经倒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枪已经顶在他的头上,程牧看见瑾鱼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那个日本人对她做了什么?程牧扣动扳机想要杀了那个日本人,瑾鱼摇摇头,无力的说,“放了他吧。”程牧扣住扳机的手指慢下来,洛旬看着他们离开这里,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失去她了,也许,八百年前他就已经失去她了。程牧拉着瑾鱼一路奔跑,他们不能停下来,虽然洛旬没有采取什么动作,但是现在是在城里,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他们出了城之后,瑾鱼看着程牧,她很感激他,可是她不得不残忍的说,“程牧,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程牧的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他问她,“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那个人,和你……”
瑾瑜点点头,“对,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程牧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谁之后要选择离开,他说,“小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可是我知道你并不想回到过去,如果可以,就留在我身边吧!”
瑾鱼的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冒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这叫感动,但是此刻的她想给程牧讲一个故事,她说,“程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一千多年前,大陆和海洋不像现在这样分的这么清楚,那时候有很多很多生物,其中一种很特别的生物,是人身鱼尾的鲛人。鲛人浑身是宝,血可以治百病,滴泪成珠,身体做成蜡烛永远都不会熄灭,人类起了贪念,想法设法的想得到鲛人,鲛人最后只能到海洋里生活。他们在海洋里生活的很快乐,直到有一天,有很多军队来到了海洋周围,军队捉去了他们的鲛人首领,企图威胁他们,鲛人首领为了保护大家,牺牲了自己,他们以为平安了,躲在海域里不出来。可是没想到,有一个鲛人出卖了他们,他带着军队找到了躲藏的地方,大家拼死抵抗,他们没有武器,最后还是败给了军队。瑾鱼的父母拼命把她送出了海域,可是,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瑾鱼浑浑噩噩的流浪在海域周围,她只知道要去找洛旬报仇,她找到洛旬的时候,他正在海边巡逻,看有没有剩下的鲛人。此时的瑾瑜,已经和常人无异,没有人知道她是鲛人,她看到洛旬,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他,可是当刀刺到他胸口的时候,她还是停下了,是她相信了他,把所有鲛人召集在一起,让人类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了所有人,是她相信了他,把所有人都害死了,她有什么资格杀了他,可是她可以杀了自己,就在调转方向把刀刺向自己的时候,洛旬打晕了她,然后把她藏在礁石后面,他想等军队走了再回来找她,可是他再次来到礁石后面的时候,瑾鱼却失踪了。瑾鱼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醒了之后就在一个渔民家里,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再次看到洛旬,她终于想起一切。
程牧心疼地把瑾鱼抱在怀里,他说,“原来你是鲛人啊,原来鲛人真的存在,我一直以为这些都只是传说。小鱼,有一句古话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我们用了一千年才遇见,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以后我会保护你,留在我身边,好吗?”程牧此时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可是眼里的感情却是真的。
瑾鱼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好的人,她用了一千年来遇见他,她想,是值得的。
她以为洛旬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可是当他们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洛旬已经赶在了他们前面,他抓住了全村的人。他对瑾鱼说,“如果你跟我走,我就放了他们。”没想到时隔多年,洛旬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变,他永远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只要他想得到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瑾鱼想,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一千年前的宿命,她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程牧是他生命里的光,可是他们有缘无分,程牧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她不能成为他生命里的累赘。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丝温度,程牧突然感到背脊发凉,他总觉得瑾鱼的这句话,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拉住瑾鱼,“小鱼,你不能跟他走,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瑾鱼明白程牧的深情,可是她不能这么自私,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他们的幸福,如果是这样的,程牧也不会好过。
洛旬打昏了程牧,带走了瑾鱼。
瑾鱼一直想不通洛旬为什么杀了所有人却唯独放过她,她不相信是因为爱。
洛旬说,“因为你和所有的鲛人都不一样,其他鲛人的血只可以治病救人,可是你的血,却能令人长生,只要一直饮你的血,就可以长生不老!”
“可是鲛人已经长生了,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不是鲛人,”洛旬打断了瑾鱼的质问,“当初为了混进你们的队伍,陆地的巫师给我施了法,让我拥有鲛人特质,便于混进你们的队伍中,我本是人类。”洛旬说出口的话轻描淡写,可是每一个字都刺激着瑾鱼的心脏。
原来当年他和她在一起之时,时不时借她的血去救人类,只不过是用在他自己身上,用于长生,她一直以为,他那么善良,当初出卖族人只不过是想活命,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刀刺入洛旬心脏的时候,瑾鱼没有犹豫,她想,八百年了,是该有个了断了。
很多年后,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站在一座坟墓前,墓前放着一束满天星,墓碑上写着,“程牧之墓!”
他曾说过,“小鱼,你穿红衣服最好看。”从此她只穿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