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像走山路,常常要走很长的距离,路过不同的景物,遇到很多的人和事,时而要爬坡过坎,时而要下坡转弯,有时会遇险,有时还会迷路。一生坦途,顺风顺水的人几乎没有。
人生的路跟我们平时走山路还不完全一样。走山路很多时候只有一条路,不用太操心,一直往前走就行了。而人生的路,每天都有很多小岔路,需要你辨别和选择。每隔一段还有一些大的岔路,需要你打醒精神,集中全部精力去判断和抉择。这些岔路有不少是死角、陷阱和沼泽,一旦踏入,将会使你身陷险境,凶多吉少,前途堪忧,甚至有性命之虞。
人一生要顺顺利利地走下来,心智、情绪、毅力时常要经受巨大考验。尤其是在一些关键节点和黑暗时刻,一招不慎,一念之差,就可能陷入死角,进退维谷,甚至坠入黑暗,万劫不复。
历史上这样的事例很多。战国时期楚国伟大的诗人屈原,贵族出身,少怀壮志,才华横溢,积极辅佐楚怀王变法图强,联齐抗秦,一度国富兵强,局面大好,自己也官至左徒、三闾大夫。后来高层意见不一,矛盾凸显,又遭上官大夫妒忌和宫人诬陷,被楚怀王疏远,甚至逐出郢都。6年后回来,又遭继位的顷襄王放逐,流浪于沅湘之间。秦国攻陷郢都之后,他悲愤难抑,投汩罗江自杀,结束了命运多舛的一生。
还有一个人,也曾经一帆风顺,声名显耀,后来陷入人生死角。明朝崇祯年间有一个叫陈永华的人,自幼聪明过人,才华出众。清军打到福建的时候,他投奔了郑成功,深得郑成功的赏识和倚重。他辅佐郑成功收复了台湾,在郑成功去世后,又辅佐郑成功的儿子郑经稳定局势,治理台湾,平定叛乱,击退外敌,发展教育,功勋卓著,红极一时,后遭同僚冯锡范、刘国轩的嫉妒排挤,被迫辞职,隐居在龙湖岩,心情郁闷,46岁便去世了。典型的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屈原品格高洁,令人景仰,才华超卓,令人敬佩,灿烂的诗篇,光耀千秋。但如此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令人不胜惋惜和唏嘘。一个人大概只有陷入了人生的死角,觉得无路可走或生无可恋,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陈永华大概是一下子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跌落至乡村野夫,落差太大,心里不平,咽不下这口气,弄垮了自己身体,以致过早离开人世。
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例子。生活之中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生死角。08年一场金融危机,令同一个小区好几个私企老板破产。一场意外的煤气泄露,让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广州白领突然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一场罪恶的纵火,使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失去了妻子和儿女。一场意想不到的爆炸,令好多看上去光光鲜鲜的相关人员一下子身陷囹圄,成为阶下囚。至于商场、官场、情场的各种利害纷争、起起落落、挫折失意,就更加俯拾皆是,不胜枚举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样风云乍起,灾祸突降,命运逆转的时刻,很容易使人彷徨失措,进退失据,心神经受巨大的折磨和考验,成为一生中不得不面对的“人生死角”。
我想,所谓“人生死角”“,很多时候并不是死地,只要能够退得出来,就是生天。除了死亡之外,人生的死角其实是思维的死角,观念的视角。很多时候,一个人如果能走出思维和观念的死角,也就走出了人生的死角。
有一位禅师说:“天堂并不存在于天上,地狱也不存在于地下,他们都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天堂与地狱,只在于一念之间。心中若充满了凄风苦雨,就是地狱;心中若装满了阳光喜悦,那就是天堂。只要生命不灭,总有两种选择。因此走出人生死角,必须从心开始,从思维和观念着手----这是开启生门的枢纽和开关。
我觉得,要想走出人生死角,须做到“三看”。
首先是看重。要重视自己的生命价值。认识到自己生命的唯一性,独特性,一过性和有限性。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我命唯一一个,不能替代。一生弹指一挥,便到终点。每个人的生命不过短短的几十年,最多上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是短暂的一瞬,因此极为珍贵,要好好珍惜,尽可能地让它多姿多彩,快乐有趣。绝不应该辜负。生逢其时时,要全力以赴,充满激情的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儿,喜欢干的事儿,比如开辟崭新的道路,创造事业的辉煌,拓展人生的境界;生不逢时时,要另寻出路,另辟蹊径,另开天地,让生命尽可能丰富,充盈,喜乐,愉悦,散发出绚丽的光彩,或纵情山水,或沉迷书画,或潜心修炼,或乐于尘俗。绝不能郁郁寡欢,唉声叹气,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先贤早已总结了一套类似的人生哲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值得借鉴。总之,任何时候,无论境遇好坏,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随便打发。
苏东坡才华横溢,20岁中进士,24岁担任大理评事,签署凤翔府判官事。28岁受皇帝、太后看重,到皇宫图书馆上班。34岁时因跟王安石政见不合遭到罢黜,外放到杭州任通判(相当于法院院长)。后又辗转密州、徐州、湖州等多地。43岁时遭御史构陷,告他写诗讽刺朝廷,被逮捕下狱,险些被杀。44岁被贬居黄州。50岁时来运转,连升数级,在京师任三品翰林学士知制诰,成为国家级领导干部。52岁时自愿申请外放,离开权力中心,获准到杭州当太守。57岁开始,再遭噩运,先被降职贬到岭南任惠州建昌军司马。后又再次被贬至海南岛。64岁在北返途中去世。
苏东坡除了写诗作画,还是个有能力有才干的实干家。任徐州太守时,疏浚河道,治理水患,加固堤防,连续45天日夜奋战在抗洪第一线,夺取了最后胜利。在任杭州太守期间,兴修水利,发展医疗,解决饮水,平抑物价,赈济灾民,干得有声有色。在密州统兵治军也搞得有板有眼。他一生命运多舛,都是他才华过于出众招人妒忌,性格率直敢于谏言献策,以及酷爱写诗惹的祸。一生遭遇这么多、这么大幅度的沉浮起落,被这样反复折腾修理,却很少看到他消沉颓丧,自怨自艾。在黄州谪居4年,经济拮据,生活艰难,他依然保持乐观的状态,亲自开荒种地,解决吃穿困难,爬山游湖,吟诗作赋,注解《周易》和《论语》,过着穷快活的日子,写下了《大江东去》、《赤壁赋》等千古名篇。在环境恶劣的“食无肉,病无药,并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蛮荒之地海南岛,他也保持了一贯的乐观愉快心态,经常牵着狗到处闲逛,在树下席地而坐与村民聊天。食物不充足,他就吃菜羹,煮仓耳充饥。岛上没有好墨作画,他就自己实验制墨。没有药品就查阅古书四处采药。同时坚持学术研究和吟诗作赋,注解了《尚书》,写了120多首“和陶诗”,虽然一贫如洗,但过得挺乐活的。
他留给后人最大的精神财富,除了他那些千古名篇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下不屈从于命运的打压,而始终不放弃追求人生乐趣的人格光辉,真正做到了“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其次是看淡。不要过于看重功名利禄这类身外之物。世界上所有的大戏,都是一场暂时的热闹。再怎么轰轰烈烈,总有落幕的一天。所有威风八面的主角,都不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性,总有黯然离场的一日。所有的荣耀和光环,总有褪色的时候,终将沦为过眼烟云,光鲜不再。这些东西,有则取之,无则放下。得之我运,失之我命。要拿得起,还要放得下。千万不要看得太重,钻进去了出不来。得到了,欣喜若狂,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失去了,于心不甘,耿耿于怀,失魂落魄,不能自拔。都是不吉的。功名天边云,富贵亙上霜。很多荣耀和地位都是阶段性的,有保质期的。基本没有人能永享荣耀。因此,得到时不要得意忘形。失去时不要一蹶不振。该放下的时候心里一定要放下,要及时找到自己内心的平衡。否则人将陷入痛苦颓丧的深渊,而错失生命其他的美好。
这方面最令我敬佩的人是春秋时期的范蠡。他出身贫寒,但博学多才,在楚国不受待见,便毅然跑到越国寻求用武之地,得到越王勾践的赏识,从此满腔热情,全力以赴,辅佐勾践励精图治,终致国富兵强,灭吴雪耻,成就霸业,充分展示和实现了自己经世纬国的人生价值。成功之后,他没有被看起来苦尽甘来、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迷住心窍,而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大显身手的环境时势已经没有了,再留下来还有性命之危。于是在越王庆功之夜,他带着西施悄悄坐船溜了。逃走以后,他一点儿都没有自怨自艾,郁闷难过,而是结庐而居,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努力耕作,捕鱼晒盐,很快成为千万富翁。他能干的名声传到齐王耳朵里,齐王请他做相。他做了三年,不贪恋权力,主动归还相印,退隐山林,淹没于市井。后来他做生意又发了,但他对财富也不贪恋,一生三次成为富商,三次主动散尽家财,碾压后世无数的慈善家。他在88岁高龄离世,走完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而跟他一起辅佐越王勾践成就霸业的大功臣文种,则没有他那么果决地激流勇退,结果被勾践无情赐死。
其三是看透。要能认清世界的本相。世界是永恒变化的,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世界万象,皆在幻变。“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万物皆是一种幻像。功名金钱地位以及所有的荣耀,都会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然失色的一天。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是非成败转头空,浪花总会淘尽英雄。要能看到这些物象在时间上的暂时性和空间上的有限性。所谓的光耀千秋,万古不朽,只是一种美好的精神理想和价值评判。实际上,在这个浩瀚的宇宙空间,真正不朽的东西几乎是没有的。海会枯,石会烂。山川日月都有一定的寿命。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产生——成长——幻灭的过程。因此不要企图永远占有一样东西,尤其是名望、荣誉、地位、财富。能够阶段性地拥有和享受一段就应该知足了,感到幸运了。因为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穷其一生都跟荣华富贵丝毫不沾边。当你看透了世界的本相,就自然会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执念,让精神空灵起来,自由地飘荡在这个扰扰嚷嚷的尘世间,而不被它们迷惑,控制,役使。这个时候灵魂会轻盈灵动起来,能上能下,可进可退,可来可往,自由飞翔,而不容易陷入各种执迷的痛苦中。佛教劝人戒除贪嗔痴,走向内心的宁静平和喜乐,是有其心理学的基础的。历史上看得透的人,除了前面提到的苏轼、范蠡外,做得最决绝的恐怕要数庄子、陶渊明,为了心灵的自在自由,坚决拒绝浮华名利。看不透的人那就数也数不过来了,不少人还郁坏了身体,郁掉了性命。
人生在世,领悟了生命的真谛,看重该看重的,看淡该看淡的,看透该看透的,善于走出人生的死角,勇于领受生命的乐趣,也就不枉此生了。(公号:“楚城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