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在黑夜里变暗的记忆寻找
昨日欢愉后歇息过的某枝花朵
——弗罗斯特
你出生那天,正是冬至。
清晨,从城市的上空就陆续飘下了大朵大朵的六瓣花,我扶着病房的玻璃窗,心想着如果今天能够顺利生下你,就叫你“雪儿”。
下午五点,当我气若游丝的躺在产房冰冷的床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时,鼻腔充斥的无非是血腥的刺激和消毒药水的味道,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回想起几个小时以来脱得精光的冰冷的身子,我便会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就像一匹在战场上舍命奔跑,不停嘶吼的战马,身后是无处躲避的暗箭和刀斧,只能向前――最后的那次冲杀,我挺了过来,把你带到了人世间。现在,从思想到身体,我终于可以歇歇了。
我侧过脸去,用力的抬起头,四周那些白色的床单和明晃晃的金属让我头晕目眩,循着哭声,我的眼角湿润了,我用余光看到了你那颗小小头颅的侧影,一团浓黑的头发,涨红又拧巴的小脸。
激动之余,又是一阵猛烈的眩晕,我直感觉到一股血腥味要从嘴边冲出,我想喊,却喊不动;而你,根本不看我一眼,也不关心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你只是紧紧的闭起眼睛,放声大哭。
你,是飘雪的冬季赐予我的礼物。
你六岁了。
我写过家人,写过闺蜜,却很少写你。
三十岁以后,我开始有点害怕煽情,看着刚生过孩子的女友们成天在圈里晒娃,也会有想要再次孕育新生命的冲动。
不是么?那颗小小的脑袋,娇嫩无比的脸蛋,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咿咿呀呀的翻身抬头,哪个女人内心的柔软不会被触碰,心海不会荡起层层涟漪?
你,一天天的长大了,开始陪我一起看虐心的电视剧,陪我吃馋嘴的零食,陪我一起去和闺蜜们聚会。
我笑着说你是个永远甩不掉的、粘人的“小尾巴”,而你则会撅起小嘴,故意做成生气的样子说――
“讨厌妈妈!”
那潜台词却是――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呦!”
年前最后一天,我去幼儿园参加开放日活动。课上,老师先是让你们观看视频,了解小生命在母体里孕育的过程,然后让你们试着体验一下孕妈妈的辛苦。
你自己举手上台,老师把道具塞进了你的上衣下面,顿时,你的小肚子圆滚起来。
这时,所有孩子和家长都笑起来,你一时无措,两只小手缠绕着挡在肚子上,你在后排寻到了我的目光,你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那是一副不好意思却又十分好奇的神情。于是我笑着,很肯定的冲你点点头,而你的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似乎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接下来,老师引导你双手扶腰行走,慢慢深蹲下去捡东西,小心翼翼的坐下,每个动作你都认真模仿着,当老师问起当妈妈的感觉时,你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当妈妈很累呢,因为要爱宝宝。”
所有人把掌声送给你,我也拼命的拍着手,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液体从心底涌向眼底。
那一刻,脑海里似乎浮现出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画面,我依稀看到了你一步步走向生命的花季,走向绚烂的成熟,成为你那最动人的样子……
这一刻,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
这一刻起,我必须更爱你。
今天下午,我带着你去和闺蜜们聚会,席间,我们说着家长里短,谈着爱恨情仇,女人们有时兴奋的无以言表,有时却又沉默是金。
你,看着我们,某一刹那,盯着那个说话的女人,似乎听懂了一些;可转眼间,你又跳开了,和其他孩子追逐嬉戏起来,用无邪的欢笑填补了间隙的空白。
我希望,你能看到这些美丽又忧愁的女人们真实的样子,这是我的一生,将来也许会是你的一生。
悲伤和欢乐,辛劳和单纯,究竟一个女孩子是如何神奇的长大起来的呢?
钟文音《在河左岸》中写道――
“我在城市写城市,我在大城写小调。我在右岸写左岸,我在破碎里写完整。我在热闹里写孤独,我在纪实里写虚构。我在模糊里写清晰。我在痛苦里写快乐,我在家族里写个人。我在开放里写封闭。我在幻灭里写存在,我在遗忘中写记忆。”
是啊,一个人走到深夜沉睡的城市,偶有蓝色的天空,偶有蓝色的心情。
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写下和你的点点滴滴。
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