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爱海阔天空,你爱归野田居,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为了你,我愿意回到田野,只眺望海洋,只仰望天空。
像是一条鲸鱼,不屑海洋,想飞上天空。可为了你,我愿意放弃天空。
好像每个女孩子在大学前都会有一场青涩的爱情,才不枉叫青春。
就好像书里说的一样,每所小学都有石榴树,每所高中都有香樟树,每个大学都有梧桐树。沈安渺再次拿起这本书,看到这里时,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自己愤愤地在空白处写下,我都没有,我没有一见钟情的男神,没有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没有欢喜冤家,现在连别人家青春的象征物都没有!沈安渺不经意地笑了两声,随即眼光黯淡了下来,我们永远不知道老天会给你什么,又会什么时候收回去。
其实认识他,是一场笑话,或者说是一场闹剧。
很久以后,沈安渺的脑海里还有一段这样的记忆,一条街的桂花树,一个本来很平静的午后,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女孩,掉下了水,两个人都大惊失色。即将落水那一瞬间,沈安渺的第一反应是,我不会游泳!
其实没有电视剧里的那么浪漫,落水之后,除了呛了几口湖水,衣服湿透以后,就没别的了,毕竟湖水才刚漫过腹部,但是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沈安渺,也许无形中给了她力量。她在众人的搀扶中上了岸,他的小伙伴把沈安渺围作一团,各种担心和抱歉,还有男生主动把外套给她披上。那个好像叫周涵的男生自己上岸了以后,正在用力扭着自己白卫衣上的水,但是由于湿的面积太大,好像不怎么管用,刘海也耷拉在脑门上,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长得不算惊艳,但是倒也干干净净的。
后来才知道,这场闹剧其实就是由男孩的玩心和女孩的八卦引起的。
沈安渺没有冲他们发火,很冷静,谁让我爱凑热闹呢,就当是神奇的一天呗。但当她从自己裤带拿出湿答答的手机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才刚用了两个月的手机!
最后男生们很主动地把买手机的钱还给了她,不过是以周涵加她微信,转账的方式。
“周涵,你给多了两百元。”回到宿舍后,沈安渺立刻收到了他的转账。
“精神损失费呀,对不起,我们兄弟间的玩笑把你拉下了水。还有,我其实叫莫周涵,哈哈,你赶紧喝碗姜汤吧。实在对不起。”
沈安渺想打字的手瞬间被定在了键盘上,原来他叫莫周涵,怪不得我每次叫他周涵时,他朋友都奇怪地偷笑,天呀,我怎么可以这么暧昧地叫一个陌生人!
那天晚上,沈安渺是怎么也睡不着,一边想着莫周涵,一边打喷嚏。
我想我是感冒了。
莫周涵原来不是杭州人,只是在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来杭州旅游,说是为了实现自己儿时的一个梦,总共停留了七天,偏偏在最后一天遇到了沈安渺。他对于他的职业只字不提,她问起,他就哈哈地“打太极”。也许是一个搬砖的呢?沈安渺有时会瞎想一下。但是想起他那似乎没沾染过凡尘的模样,又觉得不可能。
无聊的时候,沈安渺会翻翻他的朋友圈,但是翻来翻去就那几个,一些景色,一些兄弟和一些她看不懂的专业术语,仅此而已。沈安渺问过他朋友圈怎么那么少东西呀,他说:“等到你二十三岁了,也会和我一样。”
沈安渺想了想,还是不懂。
他说:“十一点了,去睡吧,明天要上课吧,别累到自己了。”
沈安渺悻悻地说好,就真的去睡觉了,以前都是十二点才磨磨蹭蹭地上床的。她觉得自己特别听话,听他的话。以后你每晚都和我说晚安,我才睡。她很想说,但是忍住了。
但是莫周涵真的每晚都和她说晚安,有时候一点,有时候二三点,最早一次是十二点,这些都是第二天她才知道的。
“你怎么每晚都那么迟才睡呀,却那么早就赶我去睡觉。”终于安渺忍不住去问他,她又来到那个湖边,桂花香得馥郁,落了一地,仿佛连地上都染上了香味。
“我要工作嘛,你还小,不应该熬夜。”
安渺深深叹了口气,就没说什么了。其实她一直以为,莫周涵会像她以前认识的好友一样,加了微信,就放在一旁,等到它积灰成灰以后,就默默地删掉。但是没有想到,一次如此滑稽可笑的邂逅,会让他们有一段这样的友谊。或许,这已经不是友谊?安渺悄悄地想,不敢声张。
很多时候,习惯更能摧毁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他每晚和我说晚安,习惯了我每天和他说我发生的事情,每天和他讨论某某个话题,每天刷着他的朋友圈,即使里面的东西我熟得可以背出来了,我已经默认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贯穿在我的生活中了。
安渺走着走着,心里越发悲凉,就像一条青嫩的竹子,生于森林,却爱上了江湖。
冬天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经不起嚷嚷,安渺便和舍友一起去吃火锅了。大伙都把外面厚重的外套脱下来了,准备和火锅大干一场的架势,但是安渺就只留了眼睛在外面,围巾顺便把鼻子也围起来了,这么冷,要下雪了吧。
感觉到手机震动的声音,安渺马上挪动着“臃肿”的身体,乐滋滋地掏出手机。安渺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把微信其他人都设为了信息免打扰,只有有提醒,都是他的。她真的受不了打开手机,却不是他发来的那种绝望。
“安渺,合肥下雪了,初雪。你敢和我谈一场异地恋吗?”
杭州也是初雪。安渺望着外面,笑了。其实哪里有雪,只是她的心里已经看不见杭州了。
那个冬天之后,莫周涵好像干什么都有点瞻前顾后了,由之前的冲劲满满,杀伤力爆表,变成了随遇而安,从以前的在会议室大胆提出自己与众不同,甚至有点过于新潮冒进的想法,到如今的安安分分,安静地等待时机。
他的伙伴不习惯这样的他,他便笑着说:“没办法,我已经不能随意地去冒险了。”周涵是一个游戏程序员,因为之前安渺说过讨厌男生玩游戏,便没敢告诉她自己的职业,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从实招来。做这一行的,忙起来时干通宵是常有的事,后来他在新闻上看到,有一人工作通宵,后猝死,他马上想到了安渺,便再也不敢了。
忽然觉得自己多了很多束缚。但是一想到安渺,心却像打了鸡血一样,迟早得有心脏病吧。周涵想。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水,手里拿着她从杭州寄来的照片,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
安渺升大二了,最近为了实习的事把自己弄得头晕眼花的,干脆把这个巨大的难题抛给了周涵。
周涵也是个很有效率的人,第二天就给了她一个很详细的分析和解释,结合安渺的爱好,选取了最适合她的实习单位。安渺佩服之余,有点不安,觉得太依赖总归不好,一切发展都太顺利了,感觉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是不是很笨呀,为什么你干得那么好,而我什么都不会。”
“的确有点笨,但是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就好了。”
安渺有点悲观,其实她不想依赖任何人,依赖会上瘾的。后来即使看到桂花都会疼,似乎可以听到它落地粉身碎骨的”吧嗒“一声,瞬间血流一地。
她想了想,怯怯地发出去:“但是我想快快变成和你一样,什么都能自己干,最好还能超过你。”
“我喜欢等你慢慢地长大。”
“你这样会让我想起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
周涵当时正在做游戏的策划,看到她发来的信息后,轻轻笑了一下。对一个人的印象,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呢?第一次见面,她看热闹时得意的小表情,她落水的窘迫,她一脸的不在乎,她一句一句直砸心尖的“周涵”,甚至是她说的那句:“怪谁呢,是我没听妈妈的话,爱围观。”都仿佛被录影下来一样,怎么都忘不掉。一开始安渺在他心里就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即使现在他知道安渺很想变成一个女强人,但是自己就先在心里替她否认了这个想法,再慢慢”温水煮青蛙“。
如果说那场落水是一个闹剧,那么之后所谓的聊天,只是为了等你习惯,依赖上我。周涵听到同事评价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莫周涵这人太细思恐极,干什么都好像布好了局,就等你走进来。”以前自己会不以为然,但如今……好像的确如此。
周涵回复了她,“我的确把你当孩子一样照顾。永远担心对你不够好。”
周涵觉得不该把安渺当作即将被捕抓的兔子,但是的确像森林里一样,他像一个高明的猎人,却把自己天衣无缝的陷阱告诉了那只兔子,还要不要进来,由她自己选。
安渺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想挣扎了。
明明只见了一面,却有了那么多的眷恋。明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生活,但是两个人还是丝毫不厌烦地问对方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日复一日。
吃饱饭后,安渺趴在桌子上想,他都不想见我的吗?看着手机,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些触动,突兀地问了一句,“十一,我去找你,好不好?”
过了一会,手机震动传来,“什么时候,我请个假,去接你吧。”
如果安渺知道他说来接自己,是开五个小时的长途车来她学校这里接她,她一定不会同意。一般说”我来接你“的,不都是来火车站接人的吗?后来安渺问他,他说你不是说你是路痴吗?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找的到?
当安渺拿着行李下来的时候,看到周涵站在一辆白色的汽车旁,刘海相比初见好像长了点,里面一件纯白的卫衣,外面一件黑色羽绒服,干脆利落,左手插入口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的右手向她扬了扬。她对他笑了笑,却没有上前。安渺还是觉得有点神奇,第一次见是陌生人,第二次怎么就变成情侣了呢?安渺连行李都顾不上了,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他,一股清新的味道进入鼻子,像一场雨邂逅了一座森林。
“我们才第二次见面,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了?”周涵摸摸她的头,随即也回抱她。
安渺轻轻“嗯”了一声。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吹起了她心中的涟漪。
安渺到合肥的第一天,已经下午五点了,累到虚脱,她是个不喜欢旅游的人,最好一辈子呆在一个城市,这次愿意从大老远来到这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连续几天,安渺还是赖在家里,百般无聊,却也还是眷恋在家里的感觉,像爬山虎一样,缠绕着这里每一寸空气,不舍得出门一步。周涵本来给她安排了的旅游计划只能全部搁浅,他想自己那么喜欢旅游,这可怎么办?每次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安渺喊去一起煲剧了,他只能无奈地笑笑,然后赶过去。两个人宅在家里,最大的乐趣仿佛就是煲剧了。他心想,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谁。
多年以后,讽刺至极的是,当时浅显易懂的道理,到后来却成为了吵架的源头。
我们不能随便怀疑一个人对你的爱,但是不能彻底相信,因为永远有东西比这份爱还要沉甸甸,只是它还没有出现而已。其实就像剪掉发黄的发尾一样,很自然,生活不是林黛玉,没有那么多的伤春悲秋。
还有三天她就要回校了。他却病倒了。他一个人住,家里本来就只有一张厚棉被。安渺很自责,用手背探探他的额头。周涵似乎什么都看得懂,他滚烫的手无力地握着她,连笑都显得很虚渺,“没事,很快好的。”
安渺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断了一根支柱,一个冠冕堂皇的大殿一夜之间就轰然崩塌,她只有一个人动手一砖一瓦地重新建筑它。
“你发高烧了,不能再拖了,我去给你买药。”安渺心很慌。
他的脸已然烧得通红,嘴唇苍白得像结了霜,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热浪,他撑着床缓慢地起来,说:“穿多一件衣服吧,我和你一起去。”
安渺想扶他起来,他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别靠我太近,你抵抗力那么差,怕传染你,快去穿衣服吧。”
“你不用和我去,附近就有药店,我记得路。”
“你每次都说记得路……”
但是每次都迷路,然后就打电话找他。有很多次他上班的时候,自己偏要出去买东西,不知道是合肥路太多,还是自己真的就那么分不清东南西北,每次都从一个路口进去,但是出口每次都不一样。真是见鬼了。找路牌,看百度地图,问路人,能使的方法都用上了……最后只能求救周涵。
“这次不会的……”安渺小声嘀咕着。
“去穿衣服,大晚上的你被拐了,我怎么办?”
安渺听到他这样说,笑得眼睛弯弯,像一眼清泉,倒映出他的脸。
他们的十一就这样被时间抹去。现在安渺回想起来,记得的就是《战长沙》中最后的场景,“胡家裁缝店”里面的那颗曾经枯萎的参天大树,现在枝繁叶茂,翠绿葱葱,湘湘念叨着:“小满……小满是个好名字。”,记得的是周涵家里那股茶香味,记得的是因为怕黑,又怕灯刺了自己的眼,隔壁周涵的房间彻夜亮堂,记得的是因为她喜欢喝可乐,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唯独可乐……忽然哑然失笑,周涵把一个最好的念想留给了自己,刚刚好,可以让自己怀念,刚刚好,可以不让自己绝望。
即使未来的两年他们有过无数假期,有过无数次相见,但是都没有第一次那么让人记忆深刻,就好像记忆里第一次看见的周涵,是发着光的。
有时候,安渺觉得他们很勇敢,什么都没有考虑,就在一起了,这种勇敢有时候很致命,到最后给两个人狠狠一击,疼得动弹不得。
毕业那天,周涵专门从合肥赶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他们牵着手逛完了整个校园,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没有人会想过他们熬过了将近四年的异地恋。
“听说你要去北京了?”安渺侧头看了看他,他逆着光,有点不清晰。
“嗯,你在群里看到了吗?小杨说的吧。”他的手握得紧了紧,这件事情,他一直不敢说。
其实慢慢地,周涵也发现了他们的问题。安渺渴望安宁,她说过她憧憬于一人相守于一小城,过上最平凡的日子,而自己喜欢挑战,冲劲,他像一条鲸鱼,不屑海洋,恨不得可以飞上天。有一次和安渺聊到以后自己希望去北京时,安渺异常反对,“北京有什么好的,人多,车多,空气差,东西还贵,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后来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周涵就再也不敢提老板让他去北京的事了。
“周涵,没有人可以限制另一个人的生活。没有谁非要你放弃梦想。”安渺说完,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笑靥如花,抬起手摸摸他的刘海,“没有必要瞒着我。北京挺好的,只是不适合我。”
她向前走了一步,两步,慢慢走在了周涵前面。周涵尾随着,明明想说些什么,舌头却像被什么叼去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安渺望向远方,眼睛慢慢被泪水填匀了,像一滴墨晕在了水中,慢慢也晕入了心。
沈安渺真的要走了,这么几年,像是要牢牢牵住一叶漂浮在远处的扁舟,一点点地拉向自己,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其实周涵自己一直知道,她不是个会依赖别人的人,她心里一直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只是被封印起来。但是如果有一天,天地毁灭,她会是第一个站起来,重新开始,却不会哭闹的人。只是自己一直以来把她当孩子而已。
周涵去北京的那天,凌晨一点,给她发了个短信,“安渺,如果我在北京过得很好呢,你会来吗?”
安渺没有回他,不是睡着了,同样,她也失眠了,只是因为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自己几十年来的价值观有点动摇,她也不能确定地告诉他,自己是否会“摧毁一切”。
分开了两年后,安渺还是没有删掉群聊,偶尔能从他兄弟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周涵又恢复了那股吓人的冲劲,连续几次都为公司获得了新款游戏的版权,写的游戏策划似乎是一次比一次好,似乎是责任与能力并重。
那年周涵29岁了,家人不断催婚,他每次都搪塞过去。以前他爱看一部电影,小酌一杯,喜欢一个人慢跑,喜欢找各种朋友混各种酒吧,喜欢一下班就去吃个夜宵,现在那些以为会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习惯早已消失不见了。唯一不变的竟然是给她寄杯子,每次去旅游的时候,看到漂亮的杯子,都忍不住买下来,寄给她,只因为记得她说过,“下辈子就想做一条在杯子里的小金鱼,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很有安全感。”
周涵想,自己是很想给她一个家的,还是很想。
安渺还是在杭州,开了一家小花店,每次收到他寄来的杯子,都会会心一笑,然后继续浇水,修剪,包装。安渺从来没有恨过他,即使他没有和自己商量,便答应了公司去北京发展,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今,自己有点恨他,断断续续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离开。就好像自己完全不知道敌人的位置,而他却能一招将自己毙命。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梦的周涵,梦见了那天晚上自己背着睡着的安渺走在路上,她累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总会滑下来,害怕她会摔下去,自己只好抽出一只手把她手臂重新搭在肩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十次。那条回家的路很长,似乎一辈子都到不了头,但是梦很短,他醒了以后,觉得世界都变得很黑,心里的路灯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样,一下子就被吹灭了。
第二天醒来,他开了机,拨通了电话,听到对方“喂”了一身后,自己才开口,“安渺,我回杭州找你,好吗?”
对方沉默了,过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开口:“不,你来杭州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