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也就是说,下午一点钟,凌阿姨进的手术室,晓凡和凌阿姨的先生等在手术室外面,二点钟,过去了一个小时,凌阿姨的先生说:“小手术,一个小时了,应该快出来了。”
二个小时过去后,三点钟时,护士推开手术室的门,拿着切下来的囊肿,行色匆匆地去送检。晓凡说:“这下,应该快了。”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不经意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话说凌阿姨躺上手术台,被打上麻药后,就人事不省了。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在一个空旷的田野上,有人拍了拍她的臂膀:“该醒醒了。”
麻药的强劲效力,使得凌阿姨的意识在醒和非醒之间顽强抗争。不一会,又有人过来拍拍她的脸:“醒醒了,手术做完了。”
这一拍,让凌阿姨的意识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了脑海。可是,她睁不开眼,她说不了话;她下意识地动了下舌头,不知道是舌头僵硬,还是嘴巴里有个方块一样的东西,她发不出声;她试着动了下手指,想指指喉咙,告诉医生,她不能说话。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牵扯到了大脑神经,她慢慢睁开了眼睛,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壁,白光刺得她的眼睛忽闪忽闪,进而睁大眼眸,让她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在什么空旷的田野,自己是在手术室。
医生看到睁开了眼睛的凌阿姨,这是醒了麻药啊,职业性地来了一句:“推出去。”
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晓凡和凌阿姨的先生等了半个白天,终于等出来了被冠以小手术的凌阿姨。
医生的一句:“推出去。”专门的运输工人就推着躺着凌阿姨的手术床往外走;门口等着的晓凡和凌阿姨的先生,赶紧拢来,扶着手术车一路向前;随后进电梯,随后上到二十四楼,随后进到二十三号病房,随后手术床被推到251床,到了床跟前,运输工人退到一边,并不作为,是晓凡将凌阿姨一把抱起又轻轻放倒病床上,运输工人负责收回手术床,走人。
晓凡这才知道了,凌阿姨这次请她这个护工的由来。
原来几年前,凌阿姨的先生因为一个过去在门诊就可以做的手术,进了手术室。凌阿姨和先生都是外乡人,看着手术室外等候着的满屋的人流,叽叽喳喳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一个目标,守望着手术室里的病人,唯有凌阿姨,孤孤单单一个人,等着先生手术归来。
等啊等,几个小时过去,总算听到喊声:“谭韵松的家属。”
凌阿姨三步两步,走到推出来的手术床前,俯身看看先生,眼未睁,麻药未醒,凌阿姨来不及心疼,就和运输工人一起推着手术床,往病房走。
穿过放满了病床的走廊,好不容易走到病房的病床跟前,运输工人不动了。凌阿姨不明就里,正要说话,只见运输工人掀开盖在她先生身上的白布单,做手术时的赤身裸体,就这样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想着先生那么自重的一个人,这哪里还有一点做人的尊严?凌阿姨痛心疾首,低声且重重地说道:“盖上!把他抱到床上去。”
谁知运输工人更硬气:“我不抱,你自己抱。”
明明知道瘦弱的凌阿姨抱不动,还如此说,凌阿姨来不及生气,拉过来病床上的被子给先生盖上:“你为什么不抱他上床?这就是你的工作啊。”
运输工人木无表情,语言冷峻:“我不能抱,你自己抱。”
“我抱得动也不求你了。”凌阿姨有些生气了。
运输工人只想快快拿回手术床和床上的白布单,悻悻地说道:“你去找人帮忙吧。”
凌阿姨再也不想理他,急急走出病房,呼拉拉地叫了两个病人的男性家属,把先生稳稳地抱上病床。
所以,这次凌阿姨要做手术,凌阿姨的先生就想到了上次自己手术后的尴尬。其实,凌阿姨一直也不能释怀,为什么病人的尊严得不到保护?为什么该院方做的服务却不能到位?她因此在手术前问了护士:“从手术床到自己的病床,到底该谁抱回原位?”
护士的回答很肯定:“运输工人不抱。”
“为什么?”多年的疑惑让凌阿姨脱口而出。
估计这是个老问题,护士胸有成竹地娓娓道来:“以前也是运输工人抱回到病床上,有次因为放病人的力度重了一点,造成病人有疡,可能是骨折吧,病人将医院告到法庭,从那以后,这个环节就由病人家属处理了。”
凌阿姨告诉了先生这段话后,凌阿姨的先生斩钉截铁:“请护工!”
既然医院不愿承担这个责任,那只能病人自己对自己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