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空空道人来到大荒中青峰梗下,看见了一个刻着故事的石头。这石头通了灵性,央求空空道人把故事抄去,传给世人看。那石头上记载的便是“石头记”。但是,被誉为传世名作的《红楼梦》其实一开始并不入空空道人的眼,他说,石兄,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空空道人驳回的理由有两个,
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
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
“故事又没有历史厚重感,不过是杜撰的,怎么能和史实相提并论,太肤浅了。而且讲些小情小爱的,当然不如写大忠大贤的书。”
看到这里,我合书想想。空空道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拿诺贝尔文学奖来说,15年《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14年《星形广场》(犹太人屠杀时代),13年《逃离》(加拿大渥太华),再追溯便是莫言了。虽曾有戏称诺贝尔文学奖应当是诺贝尔历史奖,几乎都得烙印一个时代的影子。但这些历史背景无疑赋予了文章小说一种厚重感,读者除了阅读浮于表面的故事,还能反思一个时代的得与失。
但细思,这些历史感、厚重感对于一个读者来说,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这石头叹一句“我师何太痴耶?”
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想来,《红楼梦》应是最早的架空文,忽又想起《甄嬛传》,原是架空文,硬贴上一个雍正王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历来野史,皆蹈一辙”。但实际上,《红楼梦》的历史背景可以从行文中推断出,这里实际要辨明的不是“该不该架空时代背景”,而是“故事的重点应是个中情理,而非背景”。
一旦架上了历史,必然牵扯政治,少不了所谓的“政治正确”“政治错误”,有势利小人得权后被写作“能屈能伸”的,有儒雅之士被骂作“穷酸腐败”的。更让国人感同身受的是,这些政治正确导向了创作多有相似,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人设,就如无数抗日片讲着相似的为国捐躯,而汉奸必定长得尖嘴猴腮。这石头说到此处,也变得激动起来:
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
再提了“情理”二字。一部作品,如何才能让读者把书中角色当做真实存在的人物,细细品尝她们当时的心思、行为、人际关系。而让红学者如痴如醉的《红楼梦》做到了,它把最细腻的文笔留在了角色的“情”和“理”上,并不假借历史虚托品位,即使是小情小爱的闲文,也是有趣。
那石头再驳所谓“大忠大义理朝廷治”,市井俗人就爱看闲书。
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
唐汉以来,读书当是圣贤人做的事,而因为需清高,需为了仕途,总是推崇讲“大忠大贤”的文章。《红楼梦》却正视了所谓“市井俗人”,他们或担心这自己的生活,或有着普通人该有的贪淫恋色。而曹公对这样的“俗”毫无贬义,甚至愿意倾尽十年,只为了他们可以“避世去愁”“把此一玩”。这样超前的想法,比自顾清高,鄙夷天下人的文人,实在是高太多。想起众学者批判郭敬明之流,却不想学生在校内功课繁多,不过是作一消遣,这样骂者用心,听者无意的画面也是很滑稽的。
空空道人和石头一言一语,我倒明白两人无分对错。经典固然是好文,闲文也自有其中的乐趣。我也愿当一个市井俗人,长日无聊,读读闲文。
我是爱书评的新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