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4日

我下了飞机，一个人叫了辆出租车闯进这座城市连绵暴雨的黑暗中，奔进我几个月前租下来的“一方天地”，六十平米的独立套间算是很便宜了，尽管我刚从校园出来参加工作半年不到，依旧可以游刃有余地月供它。

挡风玻璃上，雨刷一遍遍冲刷着面前水渍朦胧的世界，沿路转瞬不逝的各色霓虹灯彩泛着雨水光晕映入我的瞳孔，即便拿这出租车当飞碟开也断是挥不去的。

车子疾驰，掠过无处炊烟的高架桥，驶入林立高耸的城市深处，在沉寂如墓的兴工街旁停靠，我付款下车的档口，郭子来电话了，跟我约这几日把我出差前和他在中街歪把子巷口淘来的物件一起倒卖掉，据他讲，那东西邪门，越快脱手越好。

我不信，一前清的瓷皿而已。其实我一直惦记着把我工作辞了，跟郭子做点古董生意算了，但这哥们天天跟演鬼吹灯似的神经兮兮，实在不放心把我仕途交到他手里。电话里，我应承着他。

晨曦的日光和煦，照进窗里却照不透用来遮挡外面世界的窗帘。我睡眼惺忪地在床上，搜刮了一点理由就向单位请了三天的假，今天我休息了。稀里糊涂地换衣、刷牙时，瞥了一眼晾衣绳，顿时我打了个激灵——我昨晚放进洗衣机的脏衣服怎么洗好了？我一个人住的！

我联想到郭子对我说的邪物了，于是，从鞋架上翻出还在黑塑料袋里包着的那件粘着老土渣的瓷皿，大胆探索、小心求证，心想是你吗？

思绪踌躇时，手中瓷皿外壁上的几处简略浮雕竟翻转腾挪，我眼前一花，浮雕出壁跃向我脑壳后，身后阵阵发凉，我判断在我身后应该是多了样东西，我猛地转身。

一个女人。纤瘦、长发、黑袍，如画镜里一抹廖墨飘忽我眼前，如稍徐风就如海浪般跌宕起伏不停。

我后退两步，听她悠悠侃谈，绮娘乃郑老爷家婢，生时无可恋，投奔怒海，苦楚轮回不得要法，寄身皿中两百年，惟愿卿助得绮娘了却残念，再世为人。

你有何残念要我帮忙，为什么是我？

一句话，两个关键问题，这来自两百年前的“执念”都答不出来，只蹙着蛾眉念叨着，大仕指点绮娘回故乡，一探便知。

这悬疑营销做得真好，吹散了我徒留的恐惧，只留下那种见证魔术奇迹的兴奋。于是，我答应了她无稽的申求。

我坐上了飞往山东青岛的CA次航班，呆呆地将目光抛到舱窗外那一片冗长的跑道上，再拉回瞅瞅攥着的黑色塑料袋里那件瓷皿。

天，即将黑了，我，即将离地了。

1742年 春

一半葫芦一半瓢，合来一处好成桃，

徒令人定风归寂，此后敲门月影摇。

鸟性悦时空即色，莲花落处静偏娇，

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年郑板桥。

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衙门口有位老妇人击鼓鸣冤，述与自家闺女绮娘被一和尚霸占，正值山东知县的郑板桥当时接下此案，经走访调查，寻得事实真相。

老妇人与和尚父辈原多年前成指腹为婚亲家，和尚之所以是和尚，皆因家道中落，老妇人嫌贫爱富，遂欲悔婚，不想绮娘与和尚早已两小无猜、两情相悦。所谓人间处处风波在，莫打鸳鸯与鹭鸶。郑板桥成人好事之心命和尚即刻还俗，并为他二人做了证婚人。

我在山东的铁子听说我来，动用了关系让我进到当地一所博物馆内，查到了当年的县志，原来，真的有绮娘这个人，她和爱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婚姻不幸福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落得投奔了怒海，永生飘无，不得轮回转世？

我太想知道了，有幸访问到其博物馆馆长，通过他的介绍，我按他给我的线索和相关网友的帮助，很快，见到了一户渔农世家的男主人，据说，他的先祖辈曾认识绮娘一家。

他知道我的来意，并没有多说什么，找来了一个珍藏着的铁盒子，里面是先祖辈留下的一封信，通过他家人的讲解，让我惊叹的是，这信是写给绮娘的，而绮娘根本没有见到。

我第一次来到海滨城市，第一次面朝大海，可我捧着那寄有绮娘的瓷皿，心思无限沉重。绮娘，两百年前，你就是这样一点点走向海里，追随你丈夫去的吧？你丈夫热爱大海，当年你便辞去郑家的工作，随你丈夫做了渔民，你们育有三子，可大海凶险莫测，你丈夫死在海难，再没回家，你宁肯抛却三子也要殉情，知道你为什么百世轮回做不得人？因为你没有做好一个母亲对儿女的责任，还不自知，所以这都是惩罚。

海风撩动了绮娘的黑纱曼帐，她漠然凝视着大海，执拗的说，是他负我，他答应我会回来的，他都没有进到做父亲的责任，怎叫都留给我？

你错了，他出海遇到海难是意外，可他在与不在，都为你们母子想好了活计。当年，他们一群人一起出海，在前一天晚上感慨世事无常又很牵挂家里人，是你丈夫先提出了一个计划，出海的人把身上钱筹到一块，商定谁这次没回来就用这筹来的钱给出事的兄弟家眷解决应急的问题，大家都同意，随手找来一件瓷皿盛着大家的钱，后来……他们本想给你送钱，还有说明钱来历的一封信，可听说你投海殉了情，便只能把钱给了你们活着的孩子用，信也没交出去人家一直保留至今，瓷皿埋于你的坟头上也算对自己兄弟嘱托的一种交代了。

绮娘，这种筹万家一点小蓄，扶一家之危的举措，在我们的时代叫什么呢？保险！现在专门有这样的行当营生一直继续着。生命，有趋吉避凶的本质，所以，这样的行当是大势所趋，千百年也不会被历史长河冲溃与湮没。它会越来越被人们重视。我啊算醒过味了，为什么冥冥中你会找我帮忙，我就是一名做保险的客户经理，我懂！还一直觉得不开心呢，哈哈！还是老老实实工作去喽！

绮娘听着我自顾自的讲诉，挂着泪珠的苍白面容现出了释然的微笑，她轻轻地对着大海唱着什么：

拾一片薄如蝉翼的落叶，记录不尽思念中的哽咽，秋风敲门，你收割了一片星辰，未及云来，我藏着你一颗星魂。

绮娘走了，我放了郭子的鸽子，将那件瓷皿无偿交予了那家博物馆，我回到了自己奋斗的城市，那天，我上班，看着单位楼下被早晨的阳光照着的郁郁葱葱的树，无限感慨。

焦黄青松凛，翠绿峨眉梢。

我谢金阳婉，门拜平安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