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川西旧乡,爷爷过世很多年了,跟那边的亲人几乎全部断了联系。一直对亲人或家乡的情感绑架都不甚喜欢,大概是真的那些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吧。因为没有,所以记忆里少存的经历成了永存。
隔着窗帘,看到一片青翠。睡在读书时候的房间里,醒来,似乎参加葬礼是前世的事了。
新土新坟,旧乡的水也许隔了好多世仍旧如此,昼夜不息,又或许有一天山移河改,一切尽成灰烬。
半夜走在乡间的路上,天上星辰点点,阿姨不禁感叹,在城里再早起来,也闻不到这样的土腥味儿。封棺后阿姨姑爷们伏地哭泣,我却忽然平静了。
送葬回来,因乡间习俗,我们不能走原路,和姨们绕了远路回大舅家。这一路,似乎把我幼年时看的风景又看了一遍。
小池塘的水略微浑浊,那个我儿时在这里两次落水的青石板已经不见了。从前每年都要修缮沟渠,春天不知哪来的水就会流过这些沟渠,每家每户前,突然多了很多蝌蚪,有时运气好还能看见鱼。放假回老家出门玩总是要过门前那道石墩桥,石头隔得很远,我每次都跳着过去,好在下面的水不深,虽然儿时差点被淹死。小孩就在河边捉蝌蚪,不远处有妇人洗衣服。
有些路已经不认识了,乡里的老人说,年年涨水,冲走了土,山坡就没了。
路过许多熟悉的人家,都荒芜了,草深树大,院子里青苔很厚。不知道哪户院子里种了紫薇,一树亭亭。还没到最好的花期,所以只开了薄薄一层。
薄雾的清晨里,大婶们手里拿着青枝绿叶,拽着孝帕子,走在前面打露水,豆子长得很深,叶子又挠人,好在穿了长裤。
小学时,暑假跟爷爷去后山割鱼草,爷爷总会给我一根小竹条打露水,左晃右晃,拖拖拉拉跟在后面。
边走爷爷会边问,这学期考试怎么样啊,学习怎么样啊。反复讲你要多读书呀。那时候,念书只觉得是完成一个又一个考试,对未来,完全没有概念。还觉得我爷爷打过仗呢,酷酷的。
也许懵懵懂懂地知道,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但我总觉得,从老乡到成都已经好远好远了,远方,山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呢。
我曾在后山坡的古树下往上看,看到窄窄的天,很幽深,我深信那里有瑶台神女,世世无忧,却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正是神仙中人,无忧无虑,年幼天真。
后来到北方工作,仍是乡镇孩子的眼光看人世。城里很大,包罗万象让人沉浸,直觉得城市像极山高水阔,这种深远并非某种实际的度量,却更像乡间那条窄窄的田埂,我也可以走得很自在。
大约也算得上不离初心。
我给人讲起我的故乡,幼时送回乡里爷爷家的暑期,登高的那些山峰,和我妈妈去钓鱼时绕着走的驼峰似的山。
也有深的露水,悠闲的白鹭,压弯了腰的辣椒,沉沉的稻穗,面若少女的神女。
而我们有了这样的如今,总觉着是莫大的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