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束白月光。那是在情窦初开时,第一个让他们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女孩。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已经娶妻生子,但在漫漫长夜中偶然回想起,依然会百感交集。
我的白月光叫若汐,是台湾的交换生。她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爱穿白色的衣服,远看永远仙气飘飘。至于她的五官容貌,有些同学觉着平平无奇,可我却很吃这一款。看得久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甜美。
若汐的台湾腔温婉软糯,轻声细气,在学校里颇为引人注意。一些人往往过于关注她的口音,却忽略了她说话的内容,甚至还会故意模仿她说话。她虽然表面礼貌克制,内心却还是会很生气。
一开始,我和她的交流并不多,即使有也仅仅是学术方面,但我能认真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渐渐地,我们聊得多了起来。我的性格虽然慢热,但熟悉之后,还是比较风趣幽默的,经常能逗得若汐哈哈大笑。她的大笑没有丝毫张扬放肆的感觉,并且很有感染力。有时我的一个梗把她逗乐了,看她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我也会忍不住跟着笑,最后两人笑成一团。
因为地域文化不同,偶尔还是会造成一些误解。有一次,聊起高中时期的事,她说自己当时是“三年忠班”的。我很纳闷,台湾的高中怎么和幼儿园似的,还分小、中、大班?三年又是什么意思?她了解我的疑惑后,笑得停不下来。原来,台湾一些学校的班级编号是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来命名的,而三年就是读到第三年的意思。若汐的“三年忠班”,其实就是“高三1班”。
随着我们之间关系的日益亲密,一种特殊的情愫也渐渐萌发起来。那天,我们一起从图书馆出来,走在林荫道上,若汐突然问我:“喂,你上大学都不谈恋爱的哦?”
我笑着调侃道:“你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哪儿还找得到女朋友。”
若汐俏脸一板:“怪我咯,那我走好了。”
我赶紧拉住她:“嘿嘿!我可没想过要赶你走,只是想让你对我负责罢了。”如果不是之前长时间的接触把气氛烘托到位了,我是万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若汐脸红红的,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我也想啊,但我是一定要回花莲去继承我阿公的事业的……”
我当时既惊讶又感动。惊讶于她竟然愿意升级我们之间的关系,感动则是她想得那么远,足以证明她对待感情的认真与诚挚。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沉默地往前走了十几步。若汐突然扑到我怀里,抬着头一脸认真地看向我:“但我想试一下,我们试一下好不好?我不是一定要回去的……”
就这样,我们走到了一起。若汐向学校提出留学申请并很快通过,于是可以长期在这边求学。她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想要从宿舍搬出去住。因为和她同个寝室的是一位新加坡女生,相处得有些别扭。我自然欣然同意,于是我俩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老公房。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同居。
那段时光,或许是我前半辈子最温馨甜蜜的日子。习惯早起的若汐,总会先做完早餐,然后喊我起床。别看她平日里温婉贤淑,“叫醒服务”的手段却堪称毒辣。捏鼻子、跳到床上用脚踹这些都是小儿科,要是还赖着不起,她甚至会从冰箱拿冰块糊在我脸上。到最后,她那一声轻柔的“起床喽”,在我耳中犹如部队军号一般,直接从床上弹射起来。
到了周末或没课的时候,我们会去远一点的地方游玩。为此,我特地跑景区,买回一辆二手的双人自行车。只要天气好,我们便骑着它四处溜达。但我这人天性疏懒,热乎劲一过,便不太想出去,更愿意在家宅着。这时,若汐的“十八般武艺”又派上用场了。由于太过残忍,在此不做赘述。但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那阵子确实是我人生中最瘦的时候。
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也要吵架。但若汐有一点特别好。她从来都是有事说事,不会让我去猜小心思。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指责我不把话说明白。每次我生闷气的时候,她总是站在我面前,直视我的眼睛:“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让我感觉倒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不得不说,这种交往方式轻松、纯粹,至今想来,依然回味微甘。
要说若汐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特别大。我很喜欢看恐怖片和恐怖故事,但叶公好龙,看完了会后怕很久,走个夜路、半夜起床上厕所都心惊胆战的。但若汐不会,每当看道士捉鬼,或是宗教法事的时候,她都会很不屑:“这都不对诶!”“他们在搞什么飞机啊!”“太假了啦!”从来没有躲到我怀里的时候。当然,我也没好意思躲她怀里。因此,每次看恐怖片,感觉总是怪怪的。
这样的美好时光大约走过了一年半左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注意到若汐有时会心不在焉。问她什么情况,她总是推说只是感觉有些累,没什么事。因为她素来有啥说啥,我也没多想。直到有一天,若汐突然告诉我,她的阿公(爷爷)病重,她要马上回台湾。
刚听到这个消息,我除了担心若汐的情绪外,没有太多忧虑。我陪她办了各种手续,送她去了机场。直到那时,我还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分别。她处理完后,会马上回到我的身边。她在安检入口的泪光莹莹与一步三回头,我也仅仅当做是她对我的依依不舍。
一个多月过去了,若汐没有回来,我也没收到她传来的任何音讯。她大陆用的手机号码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也没有留下其他联系方式。我有些慌了。那阵子,我每天魂不守舍,除了上课就在出租房里等着。盼望哪一天,若汐拖着行李箱突然回来。直到我收到了一封国际挂号信。
娟秀的正体字从右向左整齐地竖排着,是若汐的来信。她的阿公去世了,她要继承家业。而他们家是当地的术士家族,上梁下葬、祈福消灾、辟邪驱鬼,各种仪式都需要他们家来主持。按若汐的话说,神明跳过了她爹,选中了她继承衣钵。而如果忤逆了神明的意愿,他们的家族则会遭受厄运。其他还有好多内容,但我都无心关注。我只看懂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让我怎么能甘心!我去他喵的神明吧!我捧着这封信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我就去校办请了长病假,接着又瞒着家里,报了一个去台湾的旅行团。当时还不存在自由行这个概念,只有参团一个途径。我隐约记得若汐家里的具体地址,我要做最后的努力。因为我坚信,在若汐心里,我一定比那什么神明重要得多。
飞机一到台北,我就脱团了。一番周折后,我坐上了台铁,直奔目的地,花莲县吉安乡。
没想到的是,若汐的家族在当地非常有名,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她家的地址。更有一位当地人告诉我,若汐那会儿正在一户人家家里驱邪。离她越近,我越是急躁,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在那位热心人的带领下,我直接找了过去。
远远的,我听到一阵謦、钹、鼓和唢呐交汇在一起的音乐飘来。再走近一些,只见一幢屋子的大门口,竖着七八面大大的棋幡,边上围了好多人。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都没来得及向那位带路的热心人致谢,便越过了他,直冲人群。
棋幡之下,仪式正在进行。巨大的紫色香案前,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尽管她当时穿着黑色的道袍,脸上还带着一张狰狞的面具。她比之前明显瘦了,身上的灵动与活力也已不见。只见她拿着一柄沉重的木剑,僵硬地舞动着,同时嘴里正念念有辞。
也许这世间真的有心灵感应,人群中,若汐竟立即发现了我。她的动作瞬间停住了,紧接着,整个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虽然看不见面具下她的表情,但我已经确定了,她并没有忘记我,她的心里还有我。
见若汐停下不动了,一位中年男子,或许是她父亲,又或许是家族中的叔伯,走上几步,轻声提醒她。若汐这才反应过来。仪式继续往下进行,只是她的动作越发不协调。
我看向边上敲锣打鼓的人,以及香案神坛周围其他的人,无不脸上沟壑纵横,满面沧桑。我的心头的一口气瞬间就泄了。
这些人,都是若汐的亲人。我的竞争对手不是神明,而是他们。无论怪力乱神是真是假,我都是在逼她在自己和家人之间做选择。即使她选择了我又如何呢?她会快乐吗?会为了背弃家族而心安理得吗?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脚下越走越快,因为我怕稍一踟躇,就再也下不了这个决心了。这时,我突然听到若汐扯着嗓子唱道:“我是三师三女子,降落桃源洞中内。领受吕公传法教,救苦救难落凡间。”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是啊!你是要救苦救难的九天神女,误落凡间,起的终究不过是一段孽缘罢了。
终于,我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周围空无一人。我再也撑不住了,靠着一棵大树蹲下,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特么那么能编,为什么不去写部小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