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室内感觉还很温暖,室外却是寒风彻骨,这样的天气,在家泡了一壶花茶,边喝边听戏,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好多人都觉得听戏是老年人的乐趣,对此,我却不以为然。其实所有艺术性的东西都是互通的,不应该有年龄之分,只是各人兴趣爱好使然罢了。
就像我们有时候去KTV唱歌,你稍微留意一下,就会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的00、90后居然很喜欢唱一些70、80后的歌,而那些70、80后也有人喜欢唱一些90、00后的歌。
其实只要是自己喜欢高兴就好,哪管得着有那么多的说辞和条条框框呢!
这两天,天天晚上都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单曲循环听方荣翔前辈唱的京剧《铡美案》,在听的过程中,想起童年时候,跟在大人们后面去戏园子看戏的情景,一霎那间,那些“生、旦、净、末、丑”们的一张张脸谱,似万马奔腾一般,从记忆的长河里穿越,硬生生扑面而来。
童年的时候,老家街上有座大会堂(也就是戏园子),那时候每逢农闲时分,就会有戏班入驻,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大人们除了打牌唠嗑之外,也就是看戏了,因为只有这些能快点打发光阴。
那些日子,街头巷尾的泥瓦墙上,每天都会张贴出五颜六色的海报,是用粗黑的毛笔写的,从上往下分别是:剧名、放映时间地点,以及入场券的价格。
孩子们放了学便往戏园子跑,说是去找爸爸妈妈,实际上也想去看戏,虽然不一定能听懂,但仅仅就是看戏台上的那些穿了漂亮戏服的人,于当时的内心,也是一种享受。
记得那时候我们班有个女生,她的家就在戏园子旁边,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戏台是演出用的,人物上场之前必须要在后台化妆准备,于是她家最靠近戏园子戏台的的一间厢房,便被租了去,打通了,正好给唱戏的角儿做后台化妆换衣服用。
那段时间,她可神气了,每天大家说起戏,她都会说,那个“夫人、小姐”(戏里的人物)我看见过,还跟我说过话呢,那个“老爷、公子”我也认识,还给过我糖吃呢。。。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就都很羡慕她,觉得她好幸运。
因为戏台上面的角儿化了妆,戴上那些行头,真的很好看,演公子的男的看上去都玉树临风,演小姐的女的看上去都花容月貌,就像现在的那些男女明星一样光彩照人。而我那个女同学却可以天天看见她们并可以跟她们说话,甚至于她们还给东西她吃,那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事情啊!
可是后来有一次,看见几个唱戏的角儿,住在我家前面一个婆婆家里,听邻居婆婆说,这几个人都是戏份不多的角儿,一个月下来,也没有多少收入,可怜得要死,说他们卸了妆个个难看的要死,还说他们都是因为家里困难,才出来吃唱戏这碗饭的,不要看他们在戏台上风风光光的,其实苦的要死。
那天我非常好奇,很想去偷偷看下卸了妆的她们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是想想后来终究没有去,因为我不想亲眼目睹自己想象中的美好在眼前消失殆尽,也不想看见她们被别人注视时的那份窘迫和尴尬。
那天我又有点失落,为他们的命运和处境感到一丝悲伤和难过,原来灯光闪烁、风光华丽的戏台背后,竟是这般的千疮百孔,颓废不堪,她们在戏台上表演的只是别人的人生,而现实生活中自己的人生,却不知道怎么去演。
那时候戏园子里,唱的最多的都是些苦情戏,像《牙痕记》《王华卖父》《狸猫换太子》《秦香莲》《女驸马》这些,每部戏的剧情都很对大人们的胃口,每天都是到最关键的时候就敲锣谢幕了,就像现在放的电视连续剧一样扣人心弦,惹得人们天天都要买了票去看,尤其是最后一场,更是座无虚席,因为每部戏的最后一场都是最精彩的,最后一场一般都是以大团圆喜剧收场,往往演员们都出来谢幕了,可是台下的人们还是流连忘返不肯离去,个个起哄要求加戏,似乎看得还不过瘾。
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对戏却也有点痴迷,给我印象最深的一部戏就是淮剧《牙痕记》,这部戏讲的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儿子)在逃难的过程中,遭遇暴风雪,被困在半路上,恰好这个时候妈妈肚里的孩子又出世了,面对饥寒交迫的窘境,只好忍痛割爱将刚生下来的孩子放在一个瓦车棚内,写了一封信,同时又怕日后相见不认识,便狠心在孩子的手臂上咬下一排牙痕。
N年后,他们的大儿子进京赶考中了状元,朝堂上居然发现另外一名新科状元跟他长得很相似,因为那年大儿子已经记事,再加上父母经常在耳边念叨寻子一事,所以对此分外留意,后来经过一番查访,证实此人就是自己当年送走的弟弟,便要求相认。
谁知道弟弟死活不相信,也不肯相认,其家人也是一样态度,无奈之下告上公堂,结果滴血验亲,果然是真的,两个妈妈都爱这个孩子,都想跟自己的孩子长相厮守。可是俗话说得好,养功不及领功,最后王金龙(剧中的弟弟)认了生母,但还是留在了养母身边。
因为剧情过于感人,便在看戏的过程中,就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唱词,然后回了家,穿了爸妈的大罩衫,看着自己的手臂缩在长长的衣袖管里,感觉像极了戏台上演员的水袖,便也像模像样的抖抖手,接着慢慢把袖子往上缩,直到自己的小手露出来一个兰花指,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细的“呀”的声音。
然后便模仿《牙痕记》里面的王金龙养母的唱腔唱开来:“家住扬州王家村,我夫名叫王朝成,先娶的大娘未生养,才把我李氏娶进门,过了五年怀了孕,生下我金龙喜万分,急急忙忙吧瞎先生请,将儿的八字就算算真,他们父子二人就犯冲突,金龙白虎就难并存,我三枝桃木两枝柳,黄元一挂就送星辰,半夜三更就往东送,四十九步才回城。。。”
爸妈在一旁看见了,总是会笑着说,这个丫头,她怎么倒也记得住,还有模有样的,有时候,遇到老爸高兴,就会拉着他的二胡给我伴奏,两个人合作一曲,每每那样的夜晚,窗外的月光都很皎洁,许是月亮婆婆也因为看见了我们的欢乐,久久驻足不肯离去吧。
有一次我跟老爸出门走亲戚去吃酒,遇到亲戚家一个也会唱戏的叫巧红的女孩子,人长得很水灵很好看,据说戏唱的也很好,于是吃完饭,大家便起哄让她给大家唱一段,她死活不肯,撅着嘴说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唱,然后我叔便说,你先唱,唱完我家侄女也唱,然后大家便起哄说让我们两个斗戏。。。至今都忘不了那晚,两个小丫头,你一段,我一段,天南地北地唱,唱的大家伙不住地鼓掌。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开心快乐来的好简单,虽然那时候日子并不是多么富裕,交通并不是多么发达,通讯也并不是多么方便,可是那时候却是人们笑得最多的时光。
后来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出来唱戏的角儿也越来越少了,没有了唱戏的人,戏园子也日益变得荒芜起来,最后一次路过,看见戏园子周围长满了高高低低的杂草,斑驳的大门,掉了很多块油漆,看上去满目疮痍,一把生了锈的铁将军,牢牢地锁住了两扇门的铁环。
我走上前去,像小时候那样趴在门上,透过门洞上的罅隙,向里面戏台上张望,只见光线从有破洞的屋顶射下来,斑驳地照在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的戏台上,戏台两边的帷幕,早已经破旧不堪,布的颜色也早已经褪了,依稀可见戏台帷幕的两边还摆着几张圆凳,好像是给当年那些敲锣鼓的人坐的,弹指一挥间,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奇怪,就是那一天,我趴在戏园子的门上,透过门洞看里面戏台的时候,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阵阵铿锵的锣鼓声,还有台下的欢呼声掌声,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叫李氏的女人,戴着珠落玉佩,穿着绣了花的绸缎一样的裙衫,甩着两个长长的水袖,半掩着脸,走着颤颤巍巍的碎步,一边走一边用尖细的嗓音唱着:“我三枝桃木两枝柳,黄元一挂就送星辰,半夜三更就往东送,四十九步才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