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01
我住在浔城,写小说为生。
原本浔城这个地方,背山靠水,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适合居住,节奏又慢,最适合搜集灵感,创作小说。
可最近,我的灵感就像旱期山间的水,被生生截断。我因为交不出稿子而寝食难安。
编辑的电话,读者的骂声,以及我自己心中的小鞭子,都让我特别焦虑,而我越是焦虑,就越是憋不出一个字。
我打开同城作者群,里面热火朝天的聊着自己的小说销量如何如何,今天读者又打赏了如何如何,或者是编辑准备给自己的书申请书号如何如何。
我看着窝火,正准备把界面关闭,突然一条新信息跳入了我的眼帘。
小A:我卡文了,求思路。
居然有同病相怜的人,我立即回复了一句:“我也卡文了,同求。”
群里一个大神回:“写小说最好别听别人建议的思路,会影响你原本的思路。”
接着他又说:“山中有诗客,妙语偶得之,去庐山找他吧,他从不教人如何写作,但经他指点过的人,都灵泉喷涌。”
山中,诗客?
我立即在群里问:“他在哪里?”
那大神却突然不再说话,我询问了许多人,也没有人知道。
02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加绒裤,站在好汉坡半山亭,身上微微冒出细汗。
抬望眼,长长的石阶蜿蜒向上,山泉从山壁上叮咚落下,在岩石间形成小溪,把那些山石冲刷得光滑又圆润。
秋风吹过,红色的枫叶晃动,轻轻的沙沙声,伴随着鸟儿的吟唱,让人的心中都不自觉地宁静了下来。
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爬过庐山了,我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进入我的咽喉,存在肺中,让我浑身上下都是一阵舒爽,精神也顿时饱满了起来。
我掏出手机来看,信号只有一格,我在同城作者群里又发了一条询问“山中诗客”讯息的简讯,便把手机收进了口袋。
山门口有一个大爷,正抽着旱烟袋,我慢步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休息起来。
“小伙子,这秋天山上冷,穿这么点,冷。”
我心中觉得难以给他解释这冲锋衣的工艺制作,想了想便说:“我来找一个人,找到了就下山了。”
“哦,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浪漫。”大爷抽了一口旱烟,轻轻地说着,似乎有一点羡慕,又有一些惆怅。
可我脸就黑了,我说:“大爷,你这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浪漫呀?”
大爷恍然大悟:“哦,不是找小情人啊?”
我看这大爷穿着御寒的衣物,抽着旱烟,坐在这里与环境浑然一体,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大爷,你知道山中诗客吗?”
大爷的手微微一抖,把旱烟敲在地上,从衣服口袋里重新取了些烟叶放进烟斗里。
我急忙找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他斜眼看了我一眼,说:“小伙子,打火机不能带上山的。”
我满头黑线,把打火机递给他,说:“大爷,打火机给您了,请问你知道山中诗客吗?”
大爷慢悠悠抽了口烟,吐出一捧白雾,说:“知道啊,他就住在好汉坡养老院里,天天作诗。”
我一听,不由得大喜。
给大爷道了声谢,我便急忙越过半山亭朝上爬去。
“山脚,小伙子,养老院在山脚下。”大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03
好汉坡养老院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破旧的马路边种着两排梧桐树,这个季节梧桐树上挂着的梧桐叶也泛起黄色,树脚下铺满了厚厚的叶子。
养老院的房子都是五层的老旧矮楼,楼体上全是爬山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房子总共三排六栋,一栋有三四个单元,一梯两户,当然,不是电梯。
在房子的右边,是一个篮球场,只是那篮球架上也挂着不少藤蔓,要是打起篮球来,估计篮球也会卡在篮筐里。
我虽是浔城人,但这里我却是第一次来。
我左右看着四周,楼下没有一个人,要不是能一直听见拉二胡的声音,我真以为这里没有住人。
我寻着二胡的声音找过去,在第二排二单元下停住了脚步。
声音正是从二楼传来。
我走进单元门,上得二楼,又仔细听了听,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便敲了门。
二胡声立马就停了下来。
约莫等了两三分钟,门才打开,一个70岁上下的老头子站在我面前,他的脸上皱纹不算太多,头发花白,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是他站得笔直,表情有些严肃。
我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却是突然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又缩回脑袋,重新站得笔直。
“胡儿又没来?”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我扭头看看身后,又转回来看他,说:“大爷您误会了,我是来向您打听一个人的。”
嘭。
我话音刚落,门就给关上了,里面传出老头儿的声音:“把东西带回去,让他自己来。”
我目瞪狗呆。
我这也没带东西啊,怎么把东西带回去?
我继续敲门。
那老头儿却是不再理我,里面的二胡声再起,他竟然是打定主意无视我了。
旁边的门忽的打开来,一个小老头儿探出头来对我招手。
我急忙凑过去,就听那老头说:“这胡老头就是这样,倔脾气,三头牛都拉不动。”
他朝我手边看了看,又说:“咦,你这也没带东西啊。”
我递了根烟过去,那老头儿把烟接了过去,这才把门打开,整个人站在我面前。
他的手指做了个打火的姿势,我急忙去摸打火机,我把裤子口袋翻过来,发现都没有,这才想起来打火机给了半山亭的那个大爷。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老头儿立马明白过来,冲进房里去,我猜他应该是去拿打火机了,可是……
他关门是干嘛?
我砰砰砰的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又被打开,那老头儿抽着烟看着我说:“还有事儿?”
我哭笑不得,说:“大爷,我其实是来找人的,您知道这哪儿有山中诗客吗?”
“山什么客?”
我急忙解释:“诗客,就是诗人,住在山里的诗人。”
那老头呼出一口烟,讶异地看着我说:“那你上山里找啊,这是山脚,小伙子。”
说着,他摇了摇头,就要关门。
我赶忙拉住门,说:“半山亭的大爷告诉我说这里有个人天天作诗的。”
这老头儿先是看了看我抓住门的手,然后朝向我说道:“你这么说,那就是老胡了,这里就他天天练字拉二胡,和半山亭的关老弟都是在福建当过兵的,他们俩关系好着嘞,就是老胡,是他。”
这老头儿指着对面的门,语气十分肯定。
我扭过头去,心里发苦,就听见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04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我重新站在那扇门口,里面的二胡声还没停下,一曲拉得够长的。
我轻咳了一声,再次敲响了那扇门。
二胡声即刻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又打开来。
“又是你。”那老头儿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对着他鞠了一躬,说道:“山中有诗客,妙语偶得之,请前辈指点迷津。”
“神经病。”
“嘭。”
门再次被关了起来。
我张大了嘴,手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
不行,我不甘心,我的灵泉还没喷涌,我的小说还没着落,我的生活该怎么办?
“砰砰砰。”
我几乎是趴到了门上。
“你究竟想做什么?”老头儿似乎也是觉出了不对劲来,恼火的拉开门,从丢出一句话来。
我说:“您是山中诗客吧,求您指点我几句。”
“什么山中诗客,你找错人了。”说着他就要再次关门。
我伸手拼命按住门,说:“半山亭的大爷收了我一个打火机,告诉我的。”
他这才顿住了手,没有死命拽门。
“他说什么了?”老头儿问。
“他说您天天作诗,就是山中诗客。”我说。
“嘶,这老小子。”老头儿表情中透着不耐,说:“我就随便写写,怎么能当诗客。”
老头儿忽然神色一动,看了一眼我扒住门的手,说:“你要找的人,可能是那位。”
他把手背在身后,身子站得笔直。
“请前辈指点。”我微微低着头,伸手作了个揖态度诚恳到了极致。
“嘭。”
门在我面前被关上了,我猝不及防。
是哪位啊?老爷子。
我心中哭诉。
任我怎么敲门,这门都不再开了。
这都是套路啊,我欲哭无泪。
05
我从好汉坡上山,路过半山亭的时候,那位抽旱烟的大爷正坐在小房子里小憩,我直接气冲冲的越过半山亭,往山上而去。
随着山势的上升,视野越来越开阔。就在临近山顶的位置,我转过一个弯,来到一个凉亭,站在凉亭的长椅上,朝下看去,整座浔城似乎都在脚下,那原本偌大的城市,如今看去,只有汽车方向盘那么大,颇有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气。
“啊——”
我把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高声喊叫,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是豁然开朗。
想起今天我遇到的荒唐事,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越笑越大声,我的笑声甚至在山间都有了回声。
或许,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山中诗客吧。
假如我就是山中诗客呢?
我定然会选择融入这自然之中,看日出日落,看云雾缭绕,看人来人往,看心绪沉浮,悟这天道自然,悟这人生哲理。
想到这,我胸中豪迈之气一起,不由得想要吟诗一首。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了,这山中诗客,定然就是这高耸的山峰,是那叮咚的流水,是那圆润的河卵石。
难怪大神说它从不教人如何写作,我学会了天道自然,人生哲理,又何必要刻意去学写作?又何愁灵泉不开?
我终于明白了。
我掏出手机来看,大神在群里@了我:有缘者得之。
我想,果然如此。
06
我终于爬上了山顶,走在被树叶封顶的柏油马路上,这是从山道走入了盘山公路,两边时而是山壁,时而是厚厚的树叶,也有幽径小道直通向不知何处。
忽闻古琴声,悠扬绵长。
我驻足倾听,寻声而去。
只见一童颜鹤发的老者闭目弹奏一支曲目,那曲目荡气回肠,百转千回。
我只站在那里听完这曲,待那老人睁眼,才对着他招呼问好。
“小友怎会在此啊?”那童颜老者笑着问我。
我也笑道:“我来寻山中诗客。”
“山中诗客?”那老者忽的大笑起来。
半晌才说:“山中无诗客,妙语偶得之。”
我对他行了一礼,说:“我已经找到了。”
老者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说完,他背着手,竟然乘雾离去。
空中传来一首诗: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
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
胡部何为者,豪竹杂哀丝。
后夔不复作,千载谁与期?
“小友,现在还卡文不?”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突然灵泉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