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梅婷是在大一开学的时候。我拖着沉重的箱子,刚踏进宿舍门就被白色的地砖照得耀眼。小心翼翼环视了周围的一切,梅婷安静地坐在她的床上。淡粉色的墙纸上几朵白色的印花。梅婷低着头背对我,纤瘦笔直的腰身,穿着一袭蓝色百褶裙,后头扎着高高的马尾,垂直地落在肩上。
梅婷听见我进来的声响,迅速转过头来,笑着说:“嗨,我叫梅婷。”
“嗨,我叫程栀,你叫我小栀就好啦。”
我向梅婷回应道,看着她慢慢转过身又低头写写画画。
放行李时,我用纸巾擦了擦桌子和椅子,发现竟是一尘不染,“诶,婷婷,你帮我把桌子都擦干净了呀?”
“嗯,我来得早就帮宿舍同学的桌子和椅子都擦了一遍。”
梅婷抬起头,刘海下面闪烁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脸上的酒窝忽大忽小地随着梅婷的一言一语变化着。那天窗外的阳光很柔和,看不见光下的影子,却把整个宿舍衬得通亮,梅婷在通亮的宿舍里微微的笑着。
后来和梅婷交谈了很多次之后才知道,那天她正看着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她神采奕奕地给我讲述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
她说:“ ‘今生是我的初恋,今生是我的爱人。每想你一次,天空飘落一粒沙,从此便形成了撒哈拉。’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那你呢?你的初恋呢?”我捂着嘴偷偷地问她。
梅婷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噘了噘嘴,两只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强挤了一个笑,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告诉我说:“唉,说这个干嘛。”
我没有再继续问她,只是觉得像她这样漂亮又善良的女孩肯定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吧。
大二下学期,一天夜里大家快要睡觉了,梅婷接到一个电话,便匆匆下了床,向我这边走来,我把头从床边探出,“婷婷,出什么事了?”
“小栀,我要回家去一趟,明天上课帮我请一下假。”
那时候,宿舍已经熄了灯,窗外的昏黄的光照进来,朦胧中我还是可以看出梅婷惊慌的脸庞。
我点了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又松了开,“路上小心点。”
此后梅婷再也没有回学校来。发的短信,打的电话也都统统没有回应。她似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不,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梅婷说她想和三毛一样,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象她穿着长裙,戴着花边帽在骆驼旁边向我挥手说,
“小栀,我到了,小栀,我真的到了。”
一个月以后,导员找到我说:“梅婷爸妈在一场车祸里都丧生了。和她多聊聊。”
我捂着嘴,差一点叫了出来,一时间难以接受。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梅婷离开那晚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晚她承受的惊慌、恐惧、孤独该放大多少倍,那个平常夜幕之下竟是生离死别。
每天我都打十几个电话,每一次都是“嘟嘟”结束,始终没有接通。梅婷的书桌上还整齐摆放着三毛的每一本书,那一本《撒哈拉的故事》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有时候想起她了就坐在她的书桌上看上好久。书里面的三毛和荷西过着艰苦却很幸福的生活,因为爱和自由,一切都变成了快乐。这也是梅婷所期待的。她在书里写着:
“属于我的荷西,又在哪里?我向往的撒哈拉,何时才能到达?”
临近期末考试的那些天,我忙着复习常常到深夜一两点。手机会一直放在书桌上,害怕梅婷在想起我时,自己会错过。我知道她一定会想起我来的。
终于,她的微信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她的近照,浓厚的脂粉,深黑的眼睑,翘密的睫毛,饮血后般鲜红的唇色,一身黑色蕾丝隐约看得见她胸前皙白的乳肌,性感得冷艳,让我不禁打了一哆嗦。我不敢向她质疑什么,也不敢劝说,只是说了一句:“婷婷,你终于想起我了。”过了很久,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害怕一不小心便跌落了无尽深渊。
“我看了一本书,《活着》。”梅婷打破了空间相隔的沉寂。
“好,我会去看的。”
我和她之间有一种在书里体会对方心情的习惯,有些话又怎么能简单说清楚?每一个决定都是当时的别无选择。那次聊天之后,手机关于梅婷的提醒又沉默了。
放假之后,我翻开了余华的《活着》。打开前手上只有一本书的重量,读完后,却是整个生命的厚重。梅婷在富贵的人生里懂得了活着的含义,也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我相信她心里的撒哈拉不会被现实一点点消融掉,相信有一天她会告诉我说:
“小栀,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