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的春天,总是不给人预兆,就“砰”的一下来个粉色和绿色的大爆炸,然后就掩盖了所有的黄土的颜色。杏花开的最早,像轻抹在少女脸上的胭脂,醉了游人。我记得老家,曾经有漫山遍野的杏花,粉白粉白的。真好看,像画里一样。还有榆钱树上嫩绿嫩绿的榆钱。可是,我好久,都没有回过老家,回过那座老房子。
我离开老家,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里,我生活在城市里,呼吸着还算良好的空气,住着还算凑活的房子。看着每天不一样的日出和日落。披星戴月,却仍然难以被这座城市接纳。我以为,我已经快要忘记那杏花花瓣的柔软与娇美,忘记那空气中青草的清甜,忘记红砖房里高粱粥的味道,忘记妈妈从井里打出清水喊我回家洗脸的呼唤,忘记自己曾经像小羊羔一样在山坡上欢乐地奔跑,像鱼一样在小理河里嬉戏。可是这些,总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我大概是累了,我想回去看看。
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不想家的。不会想念那个连小学都倒闭让我离乡求学的地方。可是,当我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开始哭泣。很久没有回来,老家还是保持着它多年前静默的姿势在那里等我回来。小理河的水也依旧和我离开的时候唱着同样的歌。门口的歪脖老榆钱树也还在,只是已经老了,不再结很多的榆钱,不再有孩子爬在上面摘榆钱吃。小时候种的杨树都已经长得比房子都高了,我才回来看它。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它们霸占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包括厕所和井台。我站在门口,却不敢开门。我忘记了这房间里会有什么。会有什么让我泪崩的记忆。从推开门开始,我就在大哭。没变,什么都没变,我以为我忘记了的,我以为我忘记的记忆一下子全部回来了。客厅,走廊,厨房。全部落了厚厚的尘土,可是,这和十二年钱妈妈为门上锁的时候一模一样。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收拾的拖鞋,我的布娃娃,弟弟的玩具小汽车。还有用来看我有没有长高的灯栓。离开的时候,我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够的到开灯,现在,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我抱了小板凳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想起来太多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回来,我想家了,想这间破房子了。可我却回不来了。我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哪怕只是城市底层的生活者。我从来就不知道没有自来水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没有电磁炉该怎么做饭。不知道每天不对着电脑屏幕该用什么来养活自己。我不知道。
这座老房子,它随时准备拥抱我这个不管多久没有回来的孩子。而我只能回报它无尽的泪水。
我乘着风,从这里起飞,飞到那个铺满了水泥的地方去,扎不下根,拼命想要学会在水泥地里扎根,现在却是连这里都回不来了。
我成了在城乡之间流浪的蒲公英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