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猪应该是又蠢又笨的。和人相比?No! 完全没有可比性。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告诉你,自认为高级的人,虽然穿戴整齐,说话客气,但论真实性,却远远比不上一只猪!!!
01
故事主要讲述了一只猪,一只不太符合传统定义的猪。这是作者在云南乡下插队时遇到的奇事,这只猪惯常翻墙,上房,乱叫,决不以在猪圈里乖乖养膘为己任。我完全相信并肯定有这样特立独行猪的存在,因为小时候家里养过很多猪,有些就是这种货。但实事求是的讲,后半部分它能巧妙躲开追杀,逃离人的控制,最终如隐世高手般销声匿迹,就只能说是寄托了作者太多美好的想象了。但我完全理解,因为特殊,因为难得,所以想保护它,哪怕无法用行动表示,至少也要在“我”的笔下活的精彩。(此处应该有掌声)
让我们回到故事主人公“猪兄”。
依照组织安排,猪兄本该是一只肉猪,但因为猪兄从小狂躁的脾气,和灵敏的嗅觉,使得给它做阉割手术难上加难,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雄性荷尔蒙的持续产生使得猪兄很活跃,翻墙上房不在话下,还能因为嫌弃过度生育的本队母猪,而跑到其他寨子里求偶。多才多艺的猪兄还有个学叫的本事,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最后努力学会了汽笛响,却让它惹上了大麻烦。汽笛是本队劳动作息的信号,汽笛响就代表着放工回家,猪兄毫无时间概念的模仿汽笛,导致老乡们每天提早散工,于是被扣上了破坏春耕的大帽子,领导们磨枪霍霍,都欲除之而后快。
显然,这是个替罪猪。严格来讲,猪模仿的汽笛和真正的汽笛响声肯定是不一样的,然而人们心照不宣的都表示分不清,借机溜了号,左不过是给自己的偷懒找个借口罢了。这一点,领导心里也是清楚的,拿它开刀,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这多少有点嫁祸的味道。对于群众而言,不满意劳动安排,又不敢自己出头,于是借了猪兄的势。对领导而言,不满意群众的不服从,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拿猪兄泄愤。人和人之间的隔阂,不能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却处处拿一只家畜说事,掩耳盗铃的本事可见一斑。
文章里,作者有两次特意强调猪为猪的事实。第一次,是在对猪放弃自由,被迫接受长肉生崽的轮回命运时感叹,猪总是猪啊!人尚且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何况是猪。第二次是在猪兄的出格作为,召来杀生之祸时,一边纠结于要不要挺身而出共同战斗,一边安慰自己它毕竟是只猪啊!如果说第一次是对猪动物本性的调侃,第二次则是有些尴尬的掩饰了。
02
动物与人,真的有高下之分吗?
猪兄面对反抗是出于动物本能,而其他猪在恩威并施下的服从也是出于动物本能。人是拥有脑子的,人的服从却不是本能的,而是经过思考和衡量利弊后的选择,这种选择可以抑制本能。然而面临压迫时,有脑子的人和没脑子的猪比起来,却显得优柔寡断,谨小慎微,远不如动物本能来的更真实坦率。
我们究竟在顾虑些什么?
“枪打出头鸟,谁先打破规则,谁会受到惩罚!”
“焦虑,严重的焦虑。同事同学都买学区房了,人家孩子都上好学校,我怎么能拖自己孩子的后腿,虽然好学校代表不了什么,但起码获得成功机遇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这是赌博,但我输不起!”
“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了,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或者是害怕惩罚,或者是担心掉队,或者是身心懒惰。这一切的理由如滚滚洪流推动我们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我们常说,不忘初心。人的初心是什么?
是摆脱一切干扰,追寻身体与思想的自由。不是被权利,名誉,利益,和关系所裹挟的懦弱与服从。
不忘初心,或许只是需要人的内心保留些许动物的本性。
这大概也是,作者一只管他叫猪兄的原因。
03
我猜你一定心痒难耐,想要读读原著。满足你的好奇心。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王小波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做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分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劁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对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他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做“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这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