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为师提的条件。”
韩单弦说完沉默了许久,仿佛沉浸在当年叱咤的往事中难以自拔,他自诩几年前他落魄到谷底时便已看开,谁知如今对着故人之女回顾前尘,却免不了又是一番感伤。
一边韩橙儿也是没有声音,等韩单弦反应过来后不免有些自责,甚至有些后悔说了这么多。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大限将至,总容易感怀。这是第一次跟小姑娘说她的身世,之前她问过,但是他从未提起,但事已至此,也是该让她知道的时候了。
说了这么多,想必她已经是惊呆了吧。
回头看着韩橙儿,红彤彤的火光映衬着她灰突突的小脸,甚是可怜。眉头轻锁,双眼紧闭,连呼吸都很微弱均匀,却是,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韩单弦不禁失笑,长久以来韩橙儿的聪明伶俐让他感觉小姑娘总是懂得很多,但现在看来终究是个不过八岁的娃娃,这两日接连杀了四个人,又干了不少活儿,实属累得不行,想必也是没有听进去多少。
“罢了罢了,自己这把老骨头再折腾一阵儿,就不能再陪你这个小娃娃了。”韩单弦悠悠的叹道。
第二天天亮的也同样的早,学药的有个好处,便是即使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也不会受任何毒虫侵扰。韩单弦醒得早,见小姑娘睡得仍然香甜,就不忍心叫醒她,开始一个人收拾东西。
两个人的家伙事儿也少得可怜,本来便没什么家底儿,最近几个月路上又消耗了很多,除了金蝉剑跟那几个排位,就剩下刚得的玉佩最值钱了。
整理得差不多了,小姑娘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走过来帮师父整理,一边跟师父说:“师父我错了,昨天你说得太闷了一不小心就睡着啦。”
韩单弦也没当回事儿:“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来,把这身干净衣服换上。”到底是要出去见人,总不能落魄得不成样子,韩单弦从前大小也算个掌门,眼光还算有些的。
过了好一会儿,梳洗打扮好的韩橙儿走了出来,披散着头发,一张粉嫩的小脸配上青绿色的襦裙,齐胸系着条白色的缎带,长袖藏手长裙及地,两脚上踩得是双粉色的金盏鞋,不知那个手腕上绑了个铃铛,每一挥手便也是环佩叮当。草木染的青翠剔透让韩橙儿表现了个淋漓尽致,她忽闪着两只星星般的眼睛,粉唇微启俏生生的问:“师父,我刚才想了半天,您昨天说的可是真的?”
韩单弦心里本在暗赞漂亮,有她母亲当年的风采,被小姑娘这么疑问有点儿愣神儿,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从小到大为师几时骗过你?”
“那前前两天您在说翻过山头就到了呢,都在这里兜了几个圈子了。”小姑娘也是聪明得紧,又被她抓住了把柄。
韩单弦一时语塞,想必她是问她自己寿命的事儿,看她犹犹豫豫的劲儿,想必还是很在意的:“嗯……是真的。”
谁料韩橙儿一声大叫,笑嘻嘻的跟老头儿说:“哈哈!太好了,终于又能有酒喝了!”
……
韩单弦帮韩橙儿挽了两个双环髻,穿林不久,却是到了一条这几天从未走过的一条路,路面平整坚实,皆为青石铺就。此路只有两人宽,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韩单弦在前面带路,韩橙儿在后面抱着金蝉剑亦步亦趋,不时的,前面会出现一条或几条岔路,时上时下,忽左忽右,无一处重复,韩单弦每到一处便与韩橙儿交代要顺着那条路走,要怎么走,为什么要这么走。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过了大半日,韩单弦停了下来,对小姑娘说了句:“到了!”
韩橙儿目光越过师父,只见石阶戛然而止,已是到了悬崖边上,前面便是万丈深渊,底下雾蒙蒙的看不清楚。韩橙儿疑惑的看着师父,韩单弦也不解释,只是把小姑娘让到前面,距离悬崖仅仅一步的距离,告诉她:“往前走吧。”
韩橙儿害怕的紧,她有些想不明白,但聪明的她也想得清楚,师父若是想害她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但是看着底下那么高确实很心虚。
“师父,我不敢……”
“没事儿,往前走吧。”韩单弦不知道怎么回事,满头的汗,可能是一下子走了半天的路,外加心情紧张吧。
“师父,您年纪大,要不您先来吧。”小姑娘还是不肯。
“不听师父的话了么?以后都别想喝酒了!”不得已,韩单弦只好拿出威严来压他。
“……”
“师父,那也得有命来喝才行啊,前面没路了。”韩橙儿明摆着吃亏的事儿可不干。
“哪儿没路,这不是有么?”韩单弦有点疑惑,忽而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昨天找到的玉佩,递给韩橙儿,说:“差点儿忘了,这个给你。”
韩橙儿接过玉佩,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仿佛有些恍惚的老道士,韩单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老头儿示意没事儿,让韩橙儿转过头自己看。
韩橙儿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只见前面的事物微微扭曲,原本万丈深渊变成了继续向上的青石路,而在不远处立着一个高大的牌坊,周围云雾缭绕,有如幻境,左右两边各立两块石碑,分别写着:
日月吞天凡心去
游山览海迎仙来
中间上书“乾佬山门”四个大字。
这十几个字俊秀飘逸,微微泛出谢仙气,定非出自凡人之手,韩橙儿虽然认得字不多,却也是觉着漂亮。
“师父走吧。”小姑娘大概猜到老道士没有玉佩看不见,便拉着他的手一步步的走过了山门。
过了山门便与平常又是一样了,小姑娘把玉佩交还给了师父,朝后面看去,却是看不到了来时的路,仍旧是一片断崖,然而小橙儿用脚试了试,看似断崖,实际上却是石板路,结实得很,想必是比较厉害的障眼法而已,知道了门道的话不用玉佩也可来去自如。而向上看去,却是更加宽阔的山路。
远远向上望去,只见一座石塔耸立在山巅之上,高约百丈,周围云气环绕甚是缥缈,看不清楚。小姑娘眼尖,仔细数数,足有九层。其上雕梁画栋,布满不知名的陈设,远远望去也是看不清楚。小姑娘知道那里便是目的地,跟师父说:“师父,我们赶紧过去吧,到了就有酒喝了。”
却见这山间不见人,非但如此,连只飞禽走兽都没有,草木却青翠得出奇。韩橙儿不在意,韩单弦却感到有些奇怪。吞天会虽说隐蔽,却也并非这样冷清才对,上次来的时候虽说已过了二十几年,中间某界还由于某些原因推迟了几年,但也并非是如此景象。最起码,之前与他有过约定的那个人应该出现才对。
韩单弦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脑子有些混乱,想不太清楚,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船到桥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座塔看起来近实际上却很远,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山路才走到塔底下,之前走了小半天功夫,可把这一老一小累的够呛,眼下到了目的地,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座塔十分奇怪,通体由不知名的黑石筑成,浮雕着不知名的纹路,有些是云纹有些是走兽飞禽,每层都有十丈左右高,共九层,这还是橙儿离得远的时候看见的,在她底下小姑娘脖子都快仰断了也没看到顶。虽然高得不像话,却也宽阔得异常,整个一层大致有数十丈甚至百丈的直径,整个塔显得敦厚异常,虽在山巅,却稳若泰山,不知是谁人所建,想必以人力是难以达成此功的。
这座塔怪异异常,只在一层开了个一丈宽两丈高的铜门,而目力所及范围内却见不到任何的窗子。门上立了个牌匾,上书“玲珑”二字,字体雄浑,却并非满是浊气,反而真的透露出玲珑的味道。韩单弦看到这里觉着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以前来过此地,但却与自己往昔的记忆有所不同。
在他的记忆里,吞天会就是他昨天说得那个样,虽说离谱,但也能以常理想明白,他之前参与得那次虽说血腥混乱,却没有如今这样诡异。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之前是否究竟见过这座塔,甚至连上次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起来,间或穿插些仿若没见过的景象,只觉着这座塔自己定是见过的,但不记得是如何见过,何时见过,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但他却突然明了了如何进去之法,但进去之后会怎样,却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小姑娘反复的打量着这座塔,在她看来这座大黑疙瘩可比自己家那破道观强多了,够气派。
他二人驻足门前愣了一小会儿,韩单弦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如此纠结的时候,把手里的玉佩拿了出来,玉佩幽幽的泛着青光,他犹豫了一下跟韩橙儿说:“橙儿,若是想近此门需要血祭,要把自己的血滴上一滴在这玉佩上。每块玉佩只认允许单独一人进入,你在这里等为师一下,若是有人来了,想必是与我有所约定的那人,他会替我照顾你,若是没有人来,你便在这里等上三天,为师若是三天还没出来,也没人过来,你便自行下山寻找吃食,再行上来,再等上半月,若是半月为师仍未出来,你便自行回家,想必为师也是回不来了……”
小姑娘虽说听出韩单弦的诀别之意,却也没在意,仍旧笑嘻嘻的说:“师父最厉害了!肯定回得来,我在这里等着师父。”说罢拿出小包裹里面的水壶,晃了晃跟韩单弦说:“师父,这里还有一些水,你先喝了,解解渴,来时我看见那边有个泉眼,等下我再去打些就好。”
韩单弦笑了笑,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虽说仍旧年幼,却还是一直有孝心的,此次自己带了必死的决心要去讨个东西,但仍旧难以割舍。接过韩橙儿手上的水壶,打开仰头一饮而尽,努力不让小姑娘看见自己双眼已经湿润。虽说越老越看得开,但毕竟还是有个牵挂呀。
韩橙儿看着师父喝光了水,犹豫着跟韩单弦说:“师父,橙儿对不起您。”
韩单弦听韩橙儿的语气不对,向她看了一眼,只看见小姑娘泪流满面哭得厉害,想抬起手去给她擦掉眼泪,却发觉自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慢慢的软倒在地,隐约听见韩橙儿在说:“师父,您睡一会儿,多睡一会儿就不心疼了……”
韩单弦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