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与疲惫。
她为他退去外衣,他的头发已经可见斑白,年少的清俊退去,多了几条皱纹和那渐渐凸显的将军肚。
他转身去了浴室,她也转进了厨房去倒一杯醒酒汤。
衣服还搭在左手肘,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而准确的,她低身轻嗅,一股强烈的香水味袭来,抖开衣服查看,果然在内衣领上看到一枚艳丽的唇印。
她什么话也没说,整理好衣服挂上衣架。
在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递上一杯醒酒汤。
他上床睡着了,她去儿子的房间查看孩子是否踢被子。
孩子已经十岁了,上小学三年级,白天上课,晚上学钢琴,周末还上补习班。
她摸摸孩子额上的碎发,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人。
那年的春风正好,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帮他整理额上的碎发。
她睡着了,仿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时候的她才十七岁。
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从篮球场外经过,那篮球正不偏不倚打中她手上的一叠作业本。
他冲出篮球场,低声说着对不起,俯身帮她捡作业本。
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此外,都是她在场外看着他在场内厮杀。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他的姓名。
大学那年,她去了远方上学,她偶尔会怀念高中校园里那棵芒果树,树下斑斑点点的影子,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叶子。
她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毕业分手,回到原来的城市。
熟悉而陌生的街道,她开始被父母押着去相亲。
她始终没有再见过他,也许他没有回到这个城市,也许他已经结婚了。
兜兜转转二十八,她终究还是挑了个顺眼的结婚了。
穿上婚纱的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但她的确想哭了,却没有眼泪。
她结婚了,怀孕了,辞去了工作在家里带孩子。
她的日子不再是文件咖啡时尚而是孩子奶粉家务。
在某一天打扫房子时,看到一个深藏衣柜的高仿LV包,想起大三实习那年,她暗暗告诉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一定要买得起真正的LV,普拉达,YSL。
翻了翻衣柜里唯一一件上千的毛皮大衣,她并没有任何想穿的欲望。
她一直都在纸写日记,忘了哪一天,在厕所里,十几本日记本被烧成了灰烬。
烟消云散吧,她想着。
梦醒了,闹钟响了,她起床去买菜,和菜贩阿姨为了三毛利讨价还价,路过一个水洼时,被一辆宝马车溅了一身泥渍。
她惋惜了一下新买的裙子,拍拍土,继续前行。
楼下广场舞大妈已经开始跳舞了。
她呆呆望着,想着,再一个二十三年,就该轮到她了。
晚上有一场高中同学聚会,她在衣柜前徘徊许久,将衣服翻来覆去,还是没挑到合适的衣服。
她已经许久没化过妆了,曾经的手感不在,粉底不是太厚就是太淡,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皱纹不知道何时已经爬上眼角。
二十年不见,大家都变了样,曾经满腹诗文的人,现在混得还不如上专科院校的好,而那个人人追捧的校花已经光华不再,人老珠黄。
时光会改变很多东西,而她好像一直未曾变过,依旧是沉默着,不显眼。
从他们口中的八卦得知,梦中的少年之后去了欧洲留学,娶了一个美籍的妻子,现在移居澳洲,他们是丁克家族,没有孩子。
真好。她叹了一声。走到落地窗前,楼下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对了,静静呢?
那个在班级里存在感和她一样的腼腆的小姑娘呢?
一个女人说道,她后来读了研究生是吧,当了记者,现在又当了自媒体,经常看她写什么文章,朋友圈看她都是在到处游山玩水的,四处游历着呢。
真好。她又叹了口气。
她回去时,楼下的广场舞大妈还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