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蛋”是我的家乡对仙人球的别称,其实仙人球一点也不像天鹅蛋,至少我家里的那一颗不像。仙人球既没有天鹅蛋那样平滑的外壳,相反它秘密麻麻的刺还很扎人;大概是取名于其外形相似,但是一般的仙人球长得偏似球体,而天鹅蛋是椭圆的。我养的那一颗就更特别了,长成了“柱体”。
我已经习惯对人称呼它作“仙人球”了,但是我还是忘不了它叫作“天鹅蛋”的时候。
那应该是一个夏天,正如其他美好浪漫的故事一样,大多发生在夏天。兴隆的住房小区还没有动工的迹象,小学对面还是一座看不到人的工厂和荒地,我的床还铺在我妈的那间店铺里。床是用钢筋焊上的,铺上一床床垫,一年四季都罩着白色的蚊帐,夏天可以防蚊,其实最主要的作用还是防止头上那层货架上的灰尘掉下来。当然,床外头就是做生意的店子,也起个遮羞的作用,不过那时候也就八九岁的小屁孩儿,羞都不知道是什么,还没有遮不遮的所谓。
床一头朝着店门口,另一头便紧贴着窗台。窗台外是一片菜市场,却不是很吵闹,加上没有建筑物,视野宽阔,我也经常开窗眺望。紧贴着窗台的除了床,就是床旁边的书桌了。木制的大方桌,有一层红褐色的油漆,这是老爸以前做修理的工作台。
似乎我对于独处的启蒙的教育,就是在这几平米的空间完成的。而后,在那个记忆中不太热的夏天里随着热气流到来的天鹅蛋,更像是想要带给我陪伴的礼物。
在智能机还属于概念机的时代,男孩子的精力不能通过游戏对抗消耗,那时候,我们往往来得更直接生猛。打架是男孩子们的家常便饭,而且一般关系好的才打。关系不好的,不喜欢的人,都不带你玩儿,没有联系自然就没有发生摩擦的可能。
“见鬼”于我来讲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从幼儿园穿开裆裤就认识,幼儿园一个班,小学同过桌,我家的店子在一楼,他家就住在楼上。我妈都说过小时候我们打架的事,我扯烂他的衣服,他扔我一身泥是常事。不过奇怪的是,印象中很少我们一起上下学的记忆,几乎都是一起玩儿的场景,各种能玩儿不能玩儿的地方都玩儿遍了。
天鹅蛋就是这么偶然得来的。从店铺出来的马路沿上而行,有个叫做“粮站”的地方。据说粮站以前是农民们纳粮的地方,秋天收了谷,需要交多少公粮就一担担挑到这里。现在肯定是不用交粮了,但基础建筑、房屋还是保留着。不知道是后来进行了售卖还是本来那块地就是属于私人的,当时由一个老爷爷管理,他也住在那里。本来基础的结构没有发生改变,再加上可能那个老爷爷有些闲情逸致,所以院前的喷泉水池一直精神饱满,假山、植物点缀其间。
我和见鬼一直都知道这地方,但是忌惮于老爷爷的“淫威”,加上要仰头才能看到顶、顶上还带着尖头的大铁门,我们虽然跃跃欲试却还是只能望而却步。那天我们其实并没有把粮站作为下午玩耍的最终场所,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看看,结果大铁门是开着的。我们轻手轻脚地溜进去,还担心碰到铁门发出声响,侧着身从铁门中间不大的缝隙移进去。现在想想当时努力模仿肩负重任的秘密特工的样子,就有一些好笑。
喷泉水池的具体模样布景我早已忘记了,可是当时的感受却还是能回忆起来,记得是有些阴凉,水也是清凉的,还有一片绿色的青苔附着在一座假山上。假山旁边,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天鹅蛋的地方。看见它时的心情啊,像一滴水落进了这片清凉的水里。明明都是绿色的皮,带刺,明明和仙人掌那么像,又明明确定那不是仙人掌。
我好奇又惊喜地望着眼前这个东西,见鬼已经捧着一条水池里的金鱼走过来了。
“拿一个回家嘛”
小孩子喜欢一个东西总是想占有它,以为握紧了,就不会丢了。
那时候的我读的书还很少,也还没有这样的哲思。所以当听到见鬼喊,“有人来了”的时候,我连犹豫都没有地刨出了一颗比较小的天鹅蛋(可能当时觉得小一点的刨得快一点),抱在怀里就开始跟着他往门外疯跑。感觉跑了很远很远,远到那人追不到的地方停下来喘气,才发现原来就算小天鹅蛋也是会扎人的。
拿回家以后自然不能就这么放着,我要把它养起来,看看它到底能够长多大。我找了一个小盆子,去窗台对面的一片土地上挖了一盆土,听说得把根散开埋下去它才能够养活,我又边牵根边填土,然后是浇水。开始是洒一点点,再洒一点点,好像还不够,又倒一点……后来才知道仙人球不需要很多水,幸好它比较命大。
可能它觉得终于活下来了,好不容易安定了。过了段时间,有天我看着它的时候又突发奇想,怎么还没有长大啊,是不是外面的土没有营养。就又跑回老家,求着奶奶从种庄稼的地里挖点土来。
终究它还是活下来了。不仅如此,在那余后的日子里,尽管我自己换了几个住处,它还是会出现在那些地方窗台、书桌上。像其他仙人球一样,随着自己的慢慢长大,它身上结了一些小仙人球,仿佛当年它自己的模样。奶奶把它们摘了下来,分开种在其他盆里,一些带回了老家,一些放在家里的别处。
网上说养仙人球的话,需要随着它长大根据它的大小换更大的花盆,这样才有利于它的生长。而我却从来没有注意这些,不过它倒也不介意,想着盆子小点就小点吧,那我往上长好了,于是就成了仙人柱。
以前想写字了都是直接在空间写,本来也是写给自己看,偶尔有心的朋友会看一看,再加上空间自带的排版还是可以,所以也在上面零零散散写过一些过去的事。有次见鬼在一篇文章下面评论,“好久还是把我写进去撒”,我回复他“你在未来的篇章里”。
直至今日我们已经不常见面了,每次回家也能听到我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他。知道他都已经参军入伍两年了,准备转正了,转正通过了,二十岁生日了……
这些都是我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若是真想亲口问他也是问得到的,只是好像我们都也已经接受现在的样子了,忽然长大了,忽然明白了离别的意义,不再去打扰一条跟你有着不同轨迹的生命。
不过也没关系啊,他一直都是跟我一起偷仙人球的共犯。
想起来,年初我也还送过一个这个大仙人球结下的小仙人球给朋友,想想虽然养了这么多年,之前好像还没有送过给别人。
一来是毕竟从小陪着自己的东西,还是有点宝贝的;二来现在市面随随便便买一盆也不贵,还长得更好看,送出去也怕嫌弃。倒不是怕嫌弃我自己,而是怕嫌弃这盆仙人球,自己当宝的东西可不能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当时还告诉那个朋友这可是一个有故事的仙人球,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讲,干脆就写下来好了,当是讲给你听了吧。
对了,原来仙人掌只要养得好都是会开花的,我没见过它开花就以为它不会开,看来是我没有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