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白与同乡李九、谢云宗素来交好,三人自小在书塾相识,算得上是总角之交,及至年长,陈越白屡试不第赋闲在家,靠着父亲留下来的资产倒也不缺吃穿,李九家境贫苦四处做工,日子过的平平淡淡,谢云宗则是商家出身,几年奔走之后赚得家大业大。三人并未因彼此身份不同失了往日情谊,闲暇时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好不快活。只是这谢云宗有一恶习,虽然家中已有娇妻佳儿,却喜行偷香窃玉之事,且专喜勾引有家有室的美貌妇人,多为乡人不耻,陈越白与李九也知道他这毛病,两人因与其感情深厚不便指责,只是装聋作哑推做不知。
这年中秋,月白风清,夜凉如水,三人在陈越白家中把酒言欢谈古论今,畅快之余都是酩酊大醉。陈越白见天色已晚便邀请二人住在自己家,明日再各行散去,谢云宗却随口道“塞鸿一夜尽南飞,谁与问倚楼人瘦”,坚持要回。李九是个粗人不解其意,连连追问,谢云宗不答,大笑数声抱醉而去。原来这谢云宗新近又勾搭了镇上一县尉妇人,正是情深意切的时候,中秋节这天妇人的夫君身在外地无法赶回,谢云宗就与妇人约好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此刻酒兴已尽哪肯留在陈越白家里,陈越白之前已经听说了他的勾当微笑不语也不阻拦,李九对这件事却是完全不知。
待到陈越白对李九说明白了谢云宗的去向后,李九不无担心地说道,谢云宗虽说在乡里也有点名望,毕竟比不得有头有脸的官家人物,此事若泄露出去,非但谢云宗性命堪忧,难保不会关系到他们这些朋友身上,陈越白不以为然,心底却也颇为不喜这谢云宗拈花惹草的性子。
两日后,镇上传来噩耗,谢云宗暴毙于街头,被发现时尚带酒气,全身并无任何伤口,官府只做酒醉致死,草草了事,留下孤儿寡妇,谢云宗之妻明知此中必有蹊跷却无力申诉,虽然家中尚有积蓄不至于衣食无着,但一家之主撒手西去,叔伯兄弟对其家产虎视眈眈,谋划着要将两人赶出门去。妻儿两人日夜哭嚎,难以应对,陈越白与李九也是连连叹息,心底明了此事必与县尉之妻有关,但畏惧惹祸上身只做袖手旁观,乡人有耻笑二人不义者,皆以谢云宗人品败坏自取其咎今时方知云云以应之。
这一日,谢妻眼见谢家已无可立足,遂收拾衣物准备携小儿出走,忽从外闯进一女子,衣饰奢华,英姿丽容,明艳不可方物,自称谢云宗远方族妹谢岚,幼时离散,经十余年方才回到故乡,请谢云宗相见一叙。谢妻悲悲戚戚,将谢云宗已死自家难保之事相告,女子听罢大怒道:“吾兄即淫邪不堪,已身死相报,岂有祸及妻儿者!不为冤者申驰,反强逼幼弱,此真禽兽不如者邪!”径出家门,直至谢家祠堂,谒见谢家掌事诸老,据理力争,泪血泣下,直指谢云宗叔伯兄弟之豪取强夺不仁不义,言必身守谢宅不离半步,如有侵犯,玉石俱焚而已。谢氏族人眼见无理,反称女子来历不明,心怀叵测,女子笑道:“诸谢如有疑虑,岚立下字据,大兄之物不取分毫,汝等可与岚同签字据乎?”谢氏族人面面相觑,无话可答,只得悻悻而散。
于是女子请谢家掌事最年老者两人执掌谢云宗所留产业,按月拨付谢家妻儿,直至小儿冠礼后返还。谢妻感激涕零,携小儿跪倒,欲将家产平分与谢岚相赠,女子不应,仔细端详谢云宗小儿,喜道:“此吾家千里驹也,惜大兄恶名在外,使吾儿委屈数年,大嫂勿惮烦劳,善待此子,日后必有福缘。只是不知大兄生前可有良朋好友,能否监护吾儿正途前行?”谢妻提起陈越白李九两人与谢云宗自小相善,时时饮酒作乐相处甚欢,女子沉吟许久道:“十几年知己,平日里不以德行劝诫,只吃吃喝喝而已。一朝身死,不以义气相助反自命道德,此所谓狐朋狗友,不堪托以大事。”遂另起一间侧室,紧靠谢家妻儿所居,平日里闭门不出,从不与乡邻交往,只是监督小儿学业生活,禁止小儿浪荡挥霍,比之谢妻尤为严苛。小儿一旦犯错,辄打骂仿佛教训亲子,谢妻对其又敬又惧,不敢相护。女子特立独行,不取谢云宗丝毫财物,吃穿也不与谢氏妻儿一同,但每月月中必然有两三日消失不见踪影,再回来后即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谢妻亦不敢问其用度何来。私下里请教谢氏长者,并无人知晓这女子与谢云宗究竟是否兄妹,其行迹又尽是爱护幼子督促上进,谢妻亲近之余不免疑惑。
如此四年后,谢家小儿学业突飞猛进,当年乡试一举中榜,消息传至谢家,谢妻涕如雨下,喜极相告,却发现侧室人去楼空,女子已了无踪迹。堂中留有一书,言并非谢云宗族妹,假冒名分实属无礼。只昔年穷困于山南,濒临绝境,曾受行商之谢云宗一饭之恩。已查明谢云宗之死此事乃镇上县尉暗中所为,然谢云宗淫人妻子在先,依正道无法为之洗冤。今谢云宗小儿已长大成人,无身后之虑,从此再无瓜葛远走高飞矣。
谢妻看完后又惊又怕,连夜去镇上打听,才知谢云宗所勾引的县尉之妻已亡,县尉也早已迁之蜀中某地任职,方才放下心来。两年后,有商人从蜀中回乡,道蜀中某县发生一件迷案,本地县令莫名死于妓馆环采阁中一间密室,尸身全无伤痕,只是酒气弥漫,似是醉死,官差却怀疑为阁中角妓所为,只是搜查许久终无实据,就此搁置为悬案。据闻这县令正是当年小镇上的县尉升迁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