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第三个故事——以后再没有小酒馆
呐，都是悲伤的故事呢，道士和白哥哥。
大概美好的事物都有终结的时候吧，一旦终结了，就变成悲剧。
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呢。
但对我来说，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候了。
跟凌燕前辈一样，我也是只狐狸精，所以不怪道士爷爷一直用杀父仇人的目光盯着我。但我只是只没用也没什么抱负的法力低微的小妖精。还有一个同样法力低微的母亲。柳云卿这个名字就是母亲大人取的。母亲大人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诗意的文艺青年吧，每天念一些奇奇怪怪的诗，教我弹琴和唱曲。她说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去天上打架了，但总有一天会披着铠甲踩着祥云回来，他们约好了的。那人就是我爸爸，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妖怪。但母亲大人没等到他，就被一些猥琐而愚蠢的妖怪杀害了，我也深受重伤，逃不了多久就变回狐狸的本体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家酒店里了，边上是老板……和老板娘。我腿上一道很深的豁口也被他们小心地上好药用绷带扎紧了。于是我就在这酒店住了下来，以一只宠物狐狸的名义。我用通红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与山水不同的世界，甚至很快就遗忘了失去母亲的伤痛。这里有无数的小吃店，服装店，精品店，有各种人类世界才有的东西。女孩们都穿着艳丽火辣的衣服，男孩们都拿着卡跟在女孩们背后，女孩们买买买，男孩们刷刷刷。然而整条街上只有我们一家酒吧，以炸鸡为主题的酒吧，每天生意都特别好，特别是晚上。贴满整座墙的屏幕上炫丽的图案来回变换，荧幕前的舞台上，是老板请来的摇滚乐队。刻着各种刺青，留着奇奇怪怪头发的男孩子摆弄着吉他，键盘和鼓。穿得跟没穿一样的女主唱操着沙哑的喉咙嘶吼着摇摆着，这跟母亲教我的歌一点都不一样。但台下的人都十分兴奋，甩头扭身子，像疯了一样。我想，白天同样是这群人，他们会穿着西装皮鞋，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地上下班。
人果然会戴着许许多多不同的面具呢，为了，活下去。
日复一日，转眼半年，我还以为要一直这样下去了。我的伤早已经好了，其实可以变成人身逃走的。但是我还是留了下来，可能是舍不得老板温柔地抚摸我的毛发时的感觉吧，每个毛孔都要炸了的那种温暖。我还以为日子会像这样永远地过下去。然而，在不远处，原本还是荒野的郊区，新的道路修了起来，新的楼房盖了起来。新的购物街，新的酒吧，新的中心。一向喜新厌旧的客人们纷纷被吸引了过去，各个小店的营业额每况愈下，很快便是接二连三的亏本。于是周围的店铺纷纷倒闭或者搬迁了。终于有一天，我们酒吧的驻唱乐队也被挖走了。老板和老板娘开始吵架，眉头都紧紧地锁了起来。
于是我打开了笼子，在一个深夜里。
于是顽皮可爱的小狐狸消失了，倾国倾城的美少女来了。
我对老板说，让我试试吧。
那时候是第二天夜里，我穿着很平常的衣服。
那时候台下就坐着三个人。
我轻车熟路地打开立麦的开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唱起妈妈教我的歌：
隐约雷鸣
阴霾天空
但盼风雨来
能留你在此
隐约雷鸣
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
我亦留此地
……
七天以后，在这被遗忘的街道，这家酒吧，场场爆满，因为我。
我穿着长长的古装素裙，唱着温暖清淡如诗的歌。但我感受到的却是台下的男人们刺目的眼神，那种不言而喻的眼神，令人作恶。只有一个人，同样痴迷地看着我，却让我欣喜万分。
我的老板，温柔的老板。
人类都是容易引诱的，特别是男人。我越发受不了老板与老板娘之间的恩爱了，他们每一个互相之间默契的眼神，他们的打闹甚至争吵。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我想，因为我越来越……虽然老板娘待我也是极好的，不论我是狐狸，还是女孩。
很快又一个月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又是一个夜晚，大醉的欢庆的夜晚。庆祝店里难得的丰收，庆祝有我的加入。大家夸了我很多很多的话，我拿到了很多很多的奖金，他也一脸欣喜甚至感激地看着我。但是，但是在众人的起哄下，老板和老板娘就在我的面前深情的拥吻起来。那时候我觉得心突然裂了，像有什么东西放出来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说，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暗示老板，若无其事地，用尽手段地，勾引他。人类都是容易引诱的，特别是男人。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得到了他。那种感觉，比我想象的，更美好呢。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越发地宠溺，我们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慢慢地隔阂，也能感觉到，老板娘对我的隐隐敌意。我有点愧疚，但，我不能没有他的爱。
哪怕不是真的。
终于有一天，那个词怎么说呢？捉奸在床，对对对。很恰当呢，这个词。老板娘亲眼看见我们相拥在一起，紧紧的，赤裸裸的。老板娘没有大哭大闹，没有不依不饶，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令人害怕的沉默，和冷静。
他们离婚了，老板娘说，这酒吧是老板一生的心血，所以她不要，别的其实也就没什么了，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要，便走了。或许去了繁华的新区，哭得烂醉如泥。
我以为没了老板娘我跟他之间再没阻碍了。然而他从此冷眼待我，再没跟我有过多接触，只是正常到不正常地像普通员工一样地对待我。他一直想着老板娘，没日没夜地想，但他甚至没有办法再去找她。有些镜子，破了，就没办法再圆了。而我，就是那双摔它的手。
他，果然是不爱我的。
但酒吧就是他剩下的全部了，而他就是我的全部了。所以我留下来，更用力，更用力地唱，酒吧，越来越好了。
挣越来越多的钱，换越来越好的装修，有越来越多的客人，越来越多的好评，然而，我，和他，也都越来越痛苦。
不过还好，在我们都无法承受之前，有些事情，先发生了。一些弱小的人类，受不了我天生的魅惑，打算对我做一些强硬的事。他们有刀，棍子，和枪。那是一些比我低微的法力更强有力的一些东西。店很快就被清场了。只有一个人不肯走，就站在我的前面，被砸碎的桌椅中间，不肯走。当然了，这家店就是他的全部呢，他当然不能走。
我说，我跟你们走，不要再破坏了。我往前走，准备绕过老板，准备迎接我应得的惩罚。当然不会是这些肮脏的人的惩罚，等离这家店远远的，我就自杀，我是这么准备的。
然而，老板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回了身后。我听到了一句不识好歹，我看到有人冲了过来，被老板挡了回去，我看到了老板手上也有刀，不是菜刀，而是狭长狭长的砍刀。老板一句话也没说，然而对面更多的人冲了过来，又被老板挡了回去。我以为，说不定得救了，他看起来，十分厉害呢，就像妈妈说的披着铠甲踩着祥云的男人。他们一点都伤不到他。我开心得想死，他居然，还关心我。甚至，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然而，突然一声枪响。是不是还有谁说了句：谁TM开的枪。不，不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老板，老板他怎么倒了，快，再站起来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站起来，站起来啊。站起来我们去找老板娘~你们好好的在一起，我再也不打扰你们。可是血越流越多，怎么也堵不住……
我看那群人慌慌的，好像想跑。不，你们一个都不许跑。我陷入了癫狂……
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碎尸，夜越发地深了。一堆警察一样的人在处理尸体，一堆一堆地运走。但没有他的，我藏起来了，直接藏在了地底。当然，我变成了一只狐狸，谁会怀疑狐狸杀人呢？
老板没了，但这家酒吧还得开下去，我花了一个礼拜，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除了渗透进地下室的，渗透进酒里的……
但是一天，没有一个人来，
一个月，没有一个人来。
门被贴上了封条，不久，整个街道都废弃了。
久久地，这里就成了乱葬岗。
我也变成了，这家酒吧的，老板娘。
我站到台上唱歌，我在后院养了许许多多的鸡，于是这里，自然而然地又人声鼎沸起来。
场场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