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 揭痛·回忆的路口

知道朱孝佳被停职的消息，已经是下班时间，文雅在离开前轻描淡写地向俞泽亮汇报。俞泽亮第一反应冲上了20楼，但早就看不到俞泽明的身影了。

“哥！你为什么要停孝佳的职？”一拨通电话就是俞泽亮劈头盖脑的怒意。

电话那头的俞泽明似乎在开车，却又好像早料到俞泽亮会找上自己般，心不在焉地应对着：“如果不停职，你想让她天天在酒店接受别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吗？如果你想这样，那我批准你的请求。”

“哥——”俞泽亮一阵焦急，像孩子般赌气道，“那我也要停职！”

“你是副总经理，谁敢停你的职？”俞泽明好像听了笑话般，语气里满是笑意，“不过，你还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如果不想闹得更大的话。”

俞泽明挂上电话，回头向副驾驶座地高孟楠展露迷人的微笑。高孟楠原本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又含上了笑意，车窗外的夜风吹乱了长发，她忙用手抚顺发角。她是在聆听男朋友的通话的，不知为什么，好像鬼使神差般，让她不得不去注意那两个人的消息。

俞泽明望着前方，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弧度：“我这个弟弟，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乱来。”

这个为了女人乱来的弟弟，此刻正狠狠地踢了一脚电梯门，然后不停地按着下楼键，直到电梯在面前打开。他焦急地看着楼层数字不断变小，当“1”伴随着“叮”的声音亮起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顾不上去开车，出了酒店大门便往员工宿舍跑去。当他将将迈入一楼大堂，便看到电梯门里显现李琛的面孔。

“她走了，你不用上去了。”李琛瞥了一眼俞泽亮，径自走了出来。

“她去哪里了？”俞泽亮一把拉住李琛，他看到那眼神里是对自己的轻蔑和不屑，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他现在只想找到朱孝佳。

可这样沉默的心意并不能打动李琛，他甩开俞泽亮的手，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你！”俞泽亮捏紧了拳头，紧咬的牙齿让脖颈的筋络根根分明。

“怎么？还想打架？还想让孝佳为你的行为买单吗？”李琛转过身，淡漠地望着失魂落魄的东煌二少，“我原来以为你是爱她的，可我不明白，她那么爱你，你怎么会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你……你说什么？”那样冷漠的目光刺痛了自己，俞泽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然后下一刻，自己的双手便紧紧抓住了李琛。

李琛抬手，轻易地摆脱了另一个男人的揪扯。他看他，有种鄙视，有种怜悯。就算是堂堂东煌二少那又怎样？面对自己所爱，却不懂得怎样去珍惜和保护。他转身迈步，狠狠地把这个男人留在原地。

“你怎么回家了？单位出什么事了吗？”朱母的惊问随着房门的打开，连串地扑面而来。

朱孝佳一边拖鞋进屋，一边低头，说着在火车上练习了好几遍的对话：“没有……因为领导出国了，所以我就放大假了……”

“出国？出国怎么没有带你一起去啊？你不是秘书吗？”朱母跟在身后，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反正没有带我一起去……”朱孝佳放下包，去厨房洗手。

“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情？孝孝你别瞒着妈妈啊。”母亲还是不屈不饶地打探消息，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女儿很不对，有些失魂落魄有些心不在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样的追问还是磨完了女儿的耐心。

“妈——”朱孝佳擦干手，转过身来，扶住母亲的肩膀，“我不跟领导一起去不是正好吗？可以回家看看你们和忆泽，要真一起出国了，妈你又要担心了。”

朱母还想要说什么，开门的声音和清脆的童音打扰了这一对母女的对话。

“妈妈——咦？姐姐？爸爸，姐姐也在家，姐姐回来咯——”朱忆泽瞪着大眼睛，从惊奇到开心，而后摇着小手冲了过来。那样童真的笑容仿佛融化了一切外界纷扰，母女俩满溢着同样的宠爱迎向刚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小男孩。

在自己双手接触到男孩肩膀，在他欢快地扑入自己怀中的刹那，朱孝佳有一瞬的失神，浑身微不可见地颤抖着——他小时候，大约也是这个样子吧。可刹那划过心间的念头，却让朱孝佳无比害怕。好不容易驱逐出境的人，却又那么轻易地趁着心绪的裂缝钻了进来。朱孝佳恍惚着与朱忆泽说笑，恍惚着一家合乐进餐，又恍惚着哄忆泽睡着，这一切的一切，突然好像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脱离出躯体，正注视着这全家人精心维护的场景。

可是，她抬头望向窗外深黑的不知名处——为什么自己觉得累了呢？

不论母亲怎么盘问，朱孝佳始终没有说出真相。母亲追问什么时候去上班，她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总经理说大概要下个月回来，看事情的进展”。一切说得似模似样，朱母也拗不过她的沉默，渐渐也就放弃了追问。当星期六在朱忆泽的欢呼雀跃中来临时，朱孝佳牵起小男孩的手偷偷上了儿童公园。

阳光播撒在游乐场内，从瞳孔中折射而出的欢笑，点亮了初秋的人间。满头大汗的朱忆泽，被朱孝佳拉到一边的座椅上，一面擦着小脑门上的汗迹，一面把水递过去。

“好玩吗？”

“好玩！姐姐我还想再去坐一次那个……”朱忆泽抱着水瓶，意犹未尽地指着远处的电动火车。

“看你都出了一身汗了，我们今天就不玩了好不好？姐姐下次再带你来玩。”朱孝佳眼里满是宠溺。

朱忆泽嘟起了小嘴，扑闪的大眼睛露出小兽般无辜的表情，小手扯着朱孝佳的衣袖，奶着声音撒娇：“可是……我还没玩够嘛……我就再玩一次好不好嘛……就一次！”

朱孝佳揉了揉细软的头发，溢满笑容：“好吧，那就再坐最后一次吧！”

这最后一次把小家伙坐兴奋了，当他依依不舍挥别儿童公园后，便昏然欲睡。毕竟是孩子，精力用光了，便搁在朱孝佳的怀里进入梦乡，公车的一路颠簸也没有骚扰到梦境中的怪物大战。朱孝佳望向车窗外，风乱了刘海，遮着视线有些碍眼。那些年少时熟悉的景色已经慢慢淡出记忆，甚至……连公车站的名字也都变得陌生。而就在此刻，车窗外快速闪过的建筑生生揪住了朱孝佳的心脏——

“姐姐，这是哪里呀……”朱忆泽揉着眼睛，半梦不醒间被朱孝佳拉下公车，然后就在路边站着。他用好奇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建筑，几座灰色的楼房错落在围墙里，门墙上的金字有些暗淡了，一行字里面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姐姐，这个字我认得……是中，中午的中！”

朱孝佳牵着朱忆泽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她望着那记忆中的教学楼，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这是姐姐的母校……”

“母校？母校是什么呀？”朱忆泽仰起脑袋，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惹来一丝微笑。朱孝佳蹲下身子，让自己正好能与朱忆泽直视。她原本打算给小家伙解释什么叫“母校”，可就在开口的刹那，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虚影，身体的条件反应让她转过头去，却看见马路的对面，站着一道身影，就好像六年前那样，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合着脸上的笑容，向她招手——

她就这样蹲着，望着，漠然失神，以为是幻觉，以为是重叠了的回忆，可他却走了过来，那个原本会飞奔的身姿却变得更加修长稳重地快步走来，停在了她的面前。落下的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日光。

直到朱忆泽边喊着“姐姐”边怯怯地拉扯朱孝佳，她才从失神中醒觉，默默站起来，背过身就走。

“怎么不进去看看？”身后那个声音及时地响起，轻易地阻挡了离去的步伐，“你也很久没有来过母校了吧？”

朱孝佳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瞬间被击中了，无法面对的过去，却偏偏被人指着鼻子骂逃避，而这个人却偏偏是当年自己的对手……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多天了。虽然没有把握……可是谁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谁都不肯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这里等着……你终于还是来了……”

朱忆泽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姐姐身后这个高大的哥哥，他的表情似乎很不开心，可是他一来说话，姐姐好像也变得不开心了，自己可以感受到，姐姐牵着自己的手越抓越紧，满满渗出汗渍来。

“你想看……你自己进去！”朱孝佳颤抖着嘴唇，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不理不睬，带着朱忆泽就走的，可终究没有忍住。

“朱孝佳！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逃避什么？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却都变了呢？”俞泽亮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愤怒地拉过朱孝佳的身子，生生迫使这个柔弱却倔强的女子正对着他。

“什么都没变！我本来就是胆小懦弱的人！是你自己不明白，我们原本就不该再见面！本来就不该认识！”朱孝佳一边大喊着，一边努力挣脱俞泽亮的束缚，可俞泽亮却死了心地不肯松开，两人就那样在当年曾经一同逃离的校门口拉扯纠缠。

“为什么不该见面？你后悔了?你后悔认识我？？”俞泽亮愤怒了，他的愤怒来自委屈，他搞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的！我后悔了！我原来只是害怕我们离得越来越远，可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一开始就……”

还没等朱孝佳说完，清脆叫声、尖锐的摩擦声还有沉闷的碰撞声，彻底打断了两人的纠缠——

“忆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