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说:人与山,因机缘才会不期而遇。——题记
“沙对都难昌阿库禾得能,都来汝洋,啧啧啧…”(苗语:这个地方真是万里挑,难得一见,太美了!)站半山腰的一处竹林杂木丛里,岳父抬起来,左顾右望,一如哥伦布发现了新陆,只听到他禁不住连连赞叹起来,高兴地自言自语。
“奈,阿库多汝呆,刚我罗恩久来!”(苗语:爸,哪个地方地势好着,等我过来看看来!)我也正在兴头上,正在一块田边旁的草丛中,弯腰勾着头不停摘采蕨菜。
这是我很多年没有看这么肥这么多的蕨菜地了。这地方,是个杂林地,半竹半木丛中,长有一片蕨菜地,恰好竹木应该在一两个月前被人砍去。这样一排排,又肥又嫩,刚刚从土地里冒出半尺个头的蕨菜露了出来。
人的认知相异,目的不同,角度不一,其结果就相去甚远了。
绝美的山形山势,在岳父眼里是一道风水宝地,亦是一段可遇不可求的机缘。而对于我,便顺了那句网络流行语“卧槽,好美!”
正如人们所说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我岂会错过这天然的美味美食。在这阳春三月里,我想的是大自然里这蕨菜,这竹笋是不是冒尖长了出来,让我采摘一些回去,饱尝这大自然的美食馈赠。
而岳父在乎的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山水造势,起伏平仄的山形走向。于是乎,他只顾一股脑在丛林里爬上串下,或站着遥望离他八里十里的高耸山峰,或侧着头,向左又向右用手比划着。
“右边那座山若再高点就完美了”“若对面的群山再远点就好,近了有点压抑”、“要是这山脚是个小盆地就最理想了!”每每此时,他嘴里便会常常自言自语地说道,常常让我听得云里雾里,所知所云。
岳父读书不多。生在苗寨里,长在大山里,让他对大群情有独钟。他从小到大,从青年到至老年,硬是凭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点一点啃下《易经》这门学问,自学成材。
虽然我也喜欢阅读,对经史子集有所涉略,但对于《易经》这样学问,也没有看明白。也许受现当代的思想洗札,对于《易经》,觉得是门近乎迷信之类的旁门左道之玄学。
“《易经》不是玄学,也不是迷信。山之形,水之势,自然有它道理,这是古人对自然与人的认识总结。你们不是常说存在即合理吗?”岳父又给我上了一课。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于山水,对风水地理的学问,博大精深,看你怎么用?”每每和他聊起《易经》,岳父便来兴头。这时,我这个虽然是受过高教育的晚辈,便一如一个乞丐面对一个阔佬,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了,唯有虚心听着岳父的教诲。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古人尚能如此。我又岂敢在岳父面搬门弄斧——不懂装懂。
分享才会更快乐。人都是这样的,有高兴的,快乐的事,有美的发现,总想与人分享。
“难刀农库能囊果代!双落,对都汝恩!”(苗语:难得像这样的好地方!快来,太美了!)岳父其实就站我头顶的二三十米高处的丛林里。他声音透过密林叫我上去。
我脱下外衣,将采摘来的蕨菜包起来,把衣袖筒打成一个结,做成简易背袋。然后背上一包蕨菜,扯着树枝,攀着竹叶,钻进丛林里,爬到岳父跟前。
岳父站着的位置,是一块平地。他已将前后左右的荆棘和竹木砍倒,露出一片空旷地。站到他跟前时,我才想起来,这原来是我们寨子里一个称作舅舅的栽种农作物的山地。可惜这些年,我那些表哥表弟都外出打工去了,这块地也就荒废了,长满了杂木竹子和茅草。
我站在岳父旁,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这山形地势哪里好?哪里美?我不解。岳父看出了我一脸茫然。
“这个一好地方,你往右看,右手那座山高耸挺立,山尖直冲云霄;左边也是一座山,略比右边那座矮些,但四平八稳,根基扎实厚得,在这里一眼可望见下边峡谷里的那一片空旷的田野,好地方,难得一见的山水图……”
平常木讷不善言辞的岳父,这会便滔滔不绝地跟我分享他的快乐来了。
“人与山水的不期而遇,是有机缘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善良的人,到哪里也会有机缘的。其实《易经》也奉劝人们要做个善良的人。就一比如……”岳父跟我讲了善与恶的故事来。
他说,从前我们的一个苗寨里,有一户石姓人家,家里比寨子里人家有吃有穿,地主他们家算,只是比别人家过得好些。
但他们一家人都很“琼想”(苗语:谁也看不起),脾气暴躁,但凡寨子里的人说了句他们句不是的话,他们一家就得骂人家三天三夜。
没有谁家敢去他家借柴借米借火种的,就是别个寨子里来要饭的听说,也不敢去。
他听说离他们寨子五十里外,有个先生,擅长看地理风水,十里八乡的苗家人建新房选宅基地,老人过世选墓穴,常常请这位先生帮忙。
这个石姓人有位70多岁老父亲。他想请这个先生来,为他老父亲先物色一处风水宝地,以等他父亲百年后好安葬,求得子孙后代光宗耀祖,大福大贵,出个什么大官来。
先生是请来了,这石姓给足了钱,管饱了酒肉,这先生也就卖力到寨子里山里四处转悠,物色风水宝地。
然而这先生走遍他们寨子里的山头,上好的地方又与他老父亲八字不合,八字相稳的地方,风水又不好。先生在石姓人家住了七八天,仍没有为找到石家老父亲合意的墓穴之地。
这石姓人家眼看花了那么多钱,管酒管肉,好不心疼。于是,一气之下,将老先生赶了回去。
没过多久,这石姓人家的老父亲便咽气离世了。不得已,他自作主张将老父亲葬在之先生讲的最好的风水宝地,但不适合他老父亲的地方。
当石姓夫妇刚过七十之后,他们的两个孙子,一会迷上赌博,输掉田地和房产;一个被土匪绑票,因再没有钱赎人,被土匪挖了心子。从此,这石姓人家断子绝孙了。
岳父说虽然这是长辈们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也没有谁一去考证真和假。但这告诉我们这些后来人,要做个善良的人,做人做事要讲良心,不可为了一己私心害人,害人终会害己。
人人都会过错,不到杀人越货的罪不可赦,只要多相劝,多教育,帮一把拉回来,别好人推到坏人地步,别让犯错的人一头走到黑,这才是善举。
岳父的故事,岳父的话,让我深思。与其说岳父是在给我讲《易经》,实则是在教我做人做事。这一生,有这样的岳父,值了。一时间,我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们有觉得这人或那人,不善言辞,不苟言语,看起来木讷或者说近乎迂腐,亦或很笨。我想:如若这样看人是不准确的,他(她)只是没有遇到知音、知己,讲了等于白讲,又言何共鸣?
于是,这样的人与人,也就无话可说。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或许认知层次的差异,才让人无话可说。朋友也就难成朋友。说出来的话,似乎对牛弹琴,那岂不是浪费口舌吗?
如若家人要和睦,亲友要和谐,不妨尝试着走近彼此,寻找之间的频道和频率,同频共振才有其乐融融。
岳父70多了,年纪起来越大了。岳母不在了,他有这看山看水的爱好,我就抽时间多陪陪他。他快乐,才是我们当儿女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