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国强
每年春节，我都要带上妻子和女儿回老家和父母一起过节。因为，我是他们惟一的儿子，在我的潜意识里，春节不回家陪陪父母，这是子女不孝的表现。
每年农历二十八、九赶到家。父母亲已经早早掸掉角角落落的灰尘、蛛网，擦洗好桌椅，准备好了过年的一切物品:鸡鸭鱼肉、馒头糖糕，祭祖和谢年的香烛。贴好春联、剪好金元宝、挂上红灯笼，收拾好我们的房间，铺好床单、棉被……等待我们回家。那几天，母亲在厨房忙里忙外，做豆腐、炸响铃、搓汤圆、蒸肉圆，父亲则在灶膛前生火添柴……一回家，我们就有吃不完的东西。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之余，我就坐在父母身边，听他们讲讲亲戚家的大小喜事，讲讲左邻右舍的新鲜事和村上一年来巨大的变化，我高兴，他们也显得很满足。我觉得，这是子女给予父母幸福感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今年春节前，学校没有放假，母亲就来电话。母亲告诉我，她得了病毒性重感冒已经二十多天，呕吐、咳嗽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只喝点汤水一直吃不下饭。她在电话里叮嘱我早点回家，帮忙整理收拾。
农历二十六回家，家里果真少了往年过年的氛围:客厅有些凌乱，桌椅上也有灰尘。楼上，我们的房间也没有整理，床也没有铺好。走进后院的厨房，看见母亲还是在做豆腐，面容憔悴消瘦，还不时地咳嗽着。
我和妻子清扫客厅，擦洗桌椅，整理房间，买灯笼、贴春联……今年妻子很认真地整理了房间的衣柜，叫父母把新衣服拿出来穿，把新的床上用品拿出来用。她把衣柜里父母已经穿了十多年的旧衣裳和用了很多年的尼龙料的床单全部整理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母亲知道后，很是心痛，对妻子“敢怒而不敢言”，背着妻子偷偷地又从垃圾筒里把旧衣物抱回来，放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
以前春节期间的饭菜都由母亲张罗，她喜欢在柴火灶和没有油烟机的简易煤气灶上给我们烧饭做菜。今年自然由妻子掌勺了，妻子不习惯柴火灶，动用了装好四年母亲舍不得用的新厨房。很多时候母亲和妻子的意见有分歧，妻子就在我面前抱怨:新的东西买来，一直都不肯用，放置多年变成了废物；好吃的买来，一直放在冰箱舍不得吃，等到腐烂变质又都扔了！
我开导妻子，我们和父母呆在一起不到半个月，我们就当一下他们的听众，他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不要着意去改变，要了解老人的心理。
父母出生在物资极其贫乏的年代，过去的经历给他们这代人的心理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祖父时代，我家也是个大家庭。父亲讲过好多次，他们的棉袄都是祖父手上传下来的，妯娌之间也常常为一点吃的闹得不可开交。母亲怀上我，由于吃不饱穿不暖，胎儿发育不良，我出生时，皮包骨头，非常瘦弱，只有三四斤重，最后在父母的呵护下，幸好没有夭折。
听父亲说，我两三岁时，因为没有好鞋子和袜子，脚趾上生了冻疮而溃烂，连鞋袜都穿不上。有一次，母亲抱着我去亲戚家喝酒，一只母鸡朝我裸露在外的溃烂的脚趾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瞬间脚上鲜血直流，至今我的那个脚趾头短了一截。上小学后，没钱每年都做新衣服、织毛衣，我的衣服袖子太短，手腕露在外面，一到冬天手指就生冻疮，整只手肿得像馒头，皮肤慢慢变黑，继而溃疡腐烂，一直要到三四月份才会痊愈，并且第二年又会复发。至今，我手腕的茎突骨上还留着很大的疤痕。幼时苦难的日子我没有太多的记忆，但我的手腕、脚趾上都有贫穷留下的印记。而这一切，因为贫穷给孩子带来的伤害，作为父母怎么会不刻骨铭心呢!
经历过物资如此匮乏的年代，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们总是下意识的竭尽所能多积存一些东西，尽可能的节省每一分钱，洗涮时不多用一滴水，晚上不多开一盏灯，“当省则省，当用不用”，用旧的、吃剩的，习以为常。他们除了节俭，就是苦干，每天二三十元的手工活，也做到三更半夜。母亲的重感冒也正是因为加班加点做手工所致。她们觉得只有这样，自己的生活才有保障，面临生存的危机时，才会有足够的能力应对。
以前填写《干部履历表》时，父母出生年月都没有好好去询查，而是凭自己的印象填写。春节前夕，填写个人所得税专项附加扣除，“赡养老人”的模块里要填写父母的身份信息。我叫妹妹把父母的身份证找出来拍下图片，通过微信传给我。这次，我才仔仔细细地看了父母的身份证，父亲41年出生，已届耋耄之年；母亲与共和国同龄，已过古稀之年。我突然心生内疚，这么多年来，我不曾记得父母的生日和年龄！按照我们当地农村的习俗，父母七十岁这样的生日，儿女理应为父母设宴庆贺一下，买套新衣服表表孝心。可是，去年春节母亲一直未提及此事，她怕给我们添麻烦，更重要的是怕我们破费。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像我，大多经历过苦难的童年，也许因为父母的勤劳、节俭，抚平了贫穷给我们带来的伤痛，在记忆里没有留下太多对贫穷的恐惧。我们的子女压根不知道贫穷的感受，没有感受到缺吃少穿的难处，少有危机感。父母不理解子女的生活方式，老人家有时会唠叨几句，妻子、女儿会不高兴，我就极力劝阻。要理解老人，要做好他们的听众!
父母在，家在！春节，我们已经感觉不到吃喝带来的快感，年迈的父母也不会因为吃的、穿的倍感幸福。回家过年，无非就是听父母拉拉家常，谈谈过往，让他们内心的故事多几个倾听的对象，让全家人感受到团圆的幸福，这也许就是过年的全部意义。
父母为我们辛苦操劳一辈子，羁旅在外的我们，还能做她们的听众多少年呢?有必要刻意去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吗！——想着还在生闷气的妻子，打开妹妹的微信，再次看看父母的身份证，不禁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