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村里的赤脚医生姓赵,在宋家寨算是稀罕姓,但也跟着宋家的人世世代代的传到了这一辈。村里的牛不起栏,猪不下崽找他,人要是哪里害了病也得找他。要问他的医术如何,村里的人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高啊!”据说那些年邻村里来了个女人,得了快要死的病,家里人把她送到了宋家寨。赵医生一见,把了把脉,说得开膛,女人的家里人可不干了。赵医生说她肚子里有东西,得取出来,不然这人活不过后天。家属哪敢随随便便的让他给开膛啊,骂赵医生是打算谋财害命。赵医生也不恼,他不紧不慢地洗洗手,对他们说了俩字“请回”。
最后赵医生还是在他那间简陋的小诊所里给那女人开了膛,没出两年,那女人不仅能下地干活,居然还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人抱着孩子来给赵医生又磕头又谢恩,又骂自己当初不识抬举,狗眼不识人的,那响动传遍了宋家寨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村子仿佛因为赵医生干成的这一件功德事儿而名扬千里了。村子里的人自此对赵医生也是更加尊敬起来。
所以老太太现在不能慌,她得先听听赵医生怎么说。
老太太返回家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宋德昌一家三口了,其他人都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宋德昌嘬着烟袋嘴,弓着腰坐在炕沿上闷不吭声。
“得生个儿子啊。”老太太右手支着炕沿,手上虽然皱皱巴巴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却漏不了骨子里的那股硬气劲。
宋德昌将烟袋杆在炕沿上磕了磕,化为灰烬的烟丝随之落到了地上。他双手搓了搓脸,半天憋出一句,“闺女那怎么着也能找一户人家嫁了,这要是……”
老太太抬眼瞧着北墙上挂着的已经去世好几十年的老爷子的黑白照片,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但那言语里掩饰不住的兴奋,“那老赵说了,这病传女不传男,生个带把儿的准就好了!”
宋德昌这才反应过来老太太刚才风风火火的往外跑是干什么去了。
一切按照老太太的意愿,没到一年,宋冬青他妈又怀上了。那时候计划生育搞得严,生二胎要是不符合条件那就得挨罚。于是宋家寨的几家“偷生户”聚在一块儿合计了一下,决定跑去东北生。为了避开计生办,天还没亮,这十几口子人摸着黑上路了。老太太没跟着去,因为她得照看着宋晓春。
年根儿的时候,他们一家家拎着大包小包的都回来了,肚子大的也都变小了,但抱回宋家寨的娃儿就只有那三两个带把儿的,其他的孩子,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宋华阳是唯一一个跟着回来的女娃儿,像是打好了商量,回到村子她就被奶奶抱了回去,她爹娘自此就没管过她,连问都不会问。
估计宋德昌家也是生了个姑娘,因为他媳妇明明是大着肚子去的,而今天回来的,只有他们两口子。
又过了一年,村里的人又聚在一起商量,又让男人们带着大了肚子的娘们儿去了东北。宋德昌两口子又在这支队伍里。
没几个月,又回来了。
又有没能跟着回来的孩子。
刚出生的男孩儿们又被喜气洋洋的簇拥进了家门。在这次返乡的队伍中除了宋冬青,还有宋家琦。
这都进蜡月了,宋德昌把灶台里的火烧的旺旺的,那热气顺着炕底洞子爬上了烟囱,缓缓的飘出来,一股脑儿的想往天上蹿,一阵冷风吹过来,那股袅袅的白烟接着打了个寒颤,四处逃散了。老太太打从媳妇怀了孕就开始攒鸡蛋,今天终于用得上了,煮了得有半锅,她要把这份喜庆分到村子里的每家每户。把煮熟的鸡蛋拿出来放在红色的染料水盆里一滚,那浑身红通通的鸡仔,让人光是看着心里就甜滋滋的,因为只有生了男孩儿才这样滚鸡蛋,生了女孩儿的,只需要在鸡蛋上点一个红点。老太太跟着这些红鸡蛋笑了一整天,脸上的褶子看着更深了。
宋冬青的妈在炕头上侧躺着,为了能把儿子看的更清楚点,她把胳膊撑起来托着自己的脑袋。宋冬青眼睛不住地打探着这个墙上糊满挂历还有报纸的新环境,眼睛撞到一直看着自己的亲妈时,就“咯咯”地笑。
你要是现在问他这些,他指定不记得。